第39章 人心 1

比语言更重要的

韩暹和杨奉的人生则是阳光灿烂。

他们即将失去一个旧饭碗,必将得到一个新饭碗。吕布将要给他们新饭碗,以表彰他们反水有功。

但吕布却颇费踌躇,因为他自己的饭碗都已朝不保夕。虽然吕布是徐州地区事实上的领导人,可官方并不承认这一点。这让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显得颇为可疑,很有些丐帮帮主的意思。

陈珪抬头看天。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一本正经地做旁人看来毫无意义自己却认为重要至极的事情,每当遇到这种情形,陈珪总是抬头看天。

仰望天空。仰望人生的真谛。

仰望深处,人心的微妙起伏。

陈珪劝吕布别瞎折腾了。徐州城就一个破饭碗,怎么分?分到三个人手里,还是破饭碗。

也许可以搞搞新意思。陈珪如是说。

什么新意思?吕布垂头丧气。

的确,就像陈珪所说的,徐州地区的领导人只能有一个,只能是他吕布。吕布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把一个饭碗分成三个饭碗,而是把那个有些残缺的饭碗修补完整,获得朝廷的认可。

跳出徐州看徐州。为韩暹和杨奉谋饭碗,也为自己谋饭碗,更大的饭碗。

陈珪说得玄乎其玄。

但是吕布的眼神发亮了。因为他听出了新意。

不错,陈珪的话里确实有新意。他建议吕布别在徐州城里打转转,不妨大胆封韩暹为沂都牧、杨奉为琅琊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

吕布听了羞涩地一笑:这徐州城里的官我可以封,徐州城外嘛,好像还不是我说了算的……

陈珪盯着他:徐州城里的官主公真能封,徐州城外真的不能封?

吕布心头一震,哑口无言。

人世间的事情真是经不起多少拷问。如果实力说话,吕布徐州城里城外都可以封官许愿;如果权力说话,那吕布什么都不是,这徐州城还是他名不正言不顺抢来的,没有得到官方的承认。

所以重要的是实力,实力在,饭碗就在,泥饭碗可以变成金饭碗;实力不在,饭碗就不在,金饭碗转眼就成泥饭碗。

这样的江湖,从来就是如此的风生水起,令人期待和惆怅。

吕布心中那叫一个百感交集。

但他还是想把韩暹和杨奉二人留在徐州。

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孤独。大家都是漂一代,有共同语言。

陈珪表示反对。

陈珪以为,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很多时候不是看他们有没有共同语言,而要看他们有没有共同思想。

比语言更重要的是思想。多少有共同语言的夫妻最后都劳燕分飞了,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没有共同思想。

所以还是离开的好,离开了才“距离产生美”,离开了才有收获。陈珪对吕布循循善诱:“韩、杨二人据山东,不出一年,则山东城敦皆属将军也。”

吕布想了一下,同意了。

其实,他并没有想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既然韩暹、杨奉与他没有共同思想,那他二人据山东,对他吕布来说是福还是祸呢?

只是这个疑问吕布并没有对陈珪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人生的问题无穷无尽,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很多时候人们只能选择被迫相信他人是可靠的。就像相信命运有善意一样,否则,每一个人都该死。

韩、杨二人去山东“报到”了。

这是一次没有接收人的“报到”,他们自己接收自己。

韩暹和杨奉以武力占据沂都和琅琊,克隆吕布模式,占地为王。他们看上去有些伤感,打破了一个泥饭碗,得到的还是一个泥饭碗。没有人给他们任何保障,除了他们自己。只是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他们在心里也悄悄想这样一个小问题,吕布是敌是友?他的心中有戒备,那我们该不该防着他呢?

呵呵,这样的时代真是人心隔肚皮,每一个人看上去都可疑。

没后路可退

陈登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劝吕布把韩、杨二人赶到山东去。

陈登对陈珪说,此二人留下来比离开要好。他们如果能待在徐州,他可以想办法诱其杀掉吕布。

陈珪笑了。觉得儿子是在痴心妄想。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杀掉另一个人,有时候易如反掌,有时候难如登天。

不仅要看有没有利益,还要看有没有勇气。

不仅要看有没有勇气,还要看有没有人心。

作为反水之将,韩、杨二人心中最大的阴影是没有归属,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所以他们防着吕布,反过来说也一样,吕布防着他俩。

提防心一起,吕布就不容易杀了。

再一个是人心的问题。

徐州最早是陶谦的徐州,后来是刘备的徐州,现在呢,可能还不完全算是吕布的徐州,但和这二位反水之将相比,徐州的士气人心是向着吕布的,人心所向决定着杀吕布绝无可能。

既然如此,那韩、杨二人如果留在徐州想生存下来只有一条路。

忠于吕布。真心地忠于吕布。把自己和吕布连成一个利益体。

所以韩、杨二人必须走,绝对不能让他们和吕布连成一个利益体。

陈珪仰望天空,将这一条条道理分析给陈登听。陈登终于明白,原来让一个人死实在是最高深的学问,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需要一切的机缘巧合。

同时,对于父亲洞察人心之细致入微,陈登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领着败军回到淮南的袁术认为自己并没有失败。

失败的是韩、杨二人。袁术以为,韩、杨二人做人太失败了。一个人在一生中反水一次叫弃暗投明,反水两次那就叫弃明投暗,或者说瞎了狗眼!

不错,袁术的自尊心确实受到了打击,致命的打击。

韩、杨二人如果是向曹操反水去了,袁术还没这么痛苦,现如今,此二人选择的是吕布,这让袁术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难道我现在混得还不如吕布吗?

便要报复。当然了,报复是要讲实力的。对现在的袁术来说,他最缺少的就是实力。

新败之后缺兵少将。

袁术打算借兵。

袁术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借的,包括生命。所以他觉得,借兵之举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向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去借兵。孙策。

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这是孙策现在的人生感悟。袁术让他明白什么叫能屈能伸,什么叫一个人的柔软身段。但是孙策以为,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在底线的基础上进行。一个没有底线的人,谈不上能屈能伸。

无底线之人永远是弯曲的,不能直立,比如袁术。

所以孙策狠狠地拒绝了袁术的请求,并表达了势不两立的决心。

袁术怒了。

在袁术心目中,自己这是帝王之怒。不管别人承不承认他是帝王,袁术却是早早地自己承认了。

袁术一向以为,有些东西别人承不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承认。

自己认为行,才是真的行。

为了充分体现一个帝王的雷霆万钧,袁术悍然决定,要让孙策死翘翘。与此同时,他还暴了粗口:“黄口孺子,何敢乃尔!吾先伐之!”

他的手下长史杨大将乐了。

不错,一个人藐视他人的存在不要紧,要紧的是别意淫自己。

在他看来,袁术现在就意淫自己了。以为光凭一个帝王的名号,全世界人立马就要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他力谏袁术认清形势,鸡蛋是不可以碰石头的。打吕布不行,打孙策就行了吗?

袁术不响了。因为有一个事实不言自明:孙策比吕布强多了。

他只能暂时选择忍耐。

孙策却突然发觉自己无须忍耐了。

这样的时代真是实力说话。从一块传国玉玺起步而能据有江东的孙策豪迈地发现,他现在拥有了叫板袁术的实力。

特别是在袁术新败之后。

更特别是在曹操派特使向他表示亲近之意之后。

曹操的特使是在袁术生闷气的时候抵达江东与孙策进行亲切友好的谈话的。孙策愉快地发现,曹操同志对他很器重,“拜策为会稽太守”,并给他安排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起兵攻打袁术。

孙策一时拿不定主意。

不错,能成为会稽太守是好事,说明自己据有江东的现实得到了官方的认可,但是起兵攻打袁术,这里面却是机关重重。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总而言之,最后的受益人只有一个。曹操。

其实,孙策对曹操受益并无多大的抵触情绪,毕竟人家玩得大嘛,已然江湖一大佬,没什么可说的。他只是关心自己的利益,会不会成为替曹某人火中取栗的牺牲品?

要是这样,那就太不划算了。他可不能为了“会稽太守”这样一个虚名做得不偿失的傻事。

张昭无限悲凉地告诉他,没有退路了。

事实上,这不是两难选择,而是别无选择。

在张昭看来,接受“会稽太守”的封赏和出兵讨袁其实是一回事。孙策别无选择,既不能拒绝“会稽太守”的封赏,也不能拒绝曹操“出兵讨袁”的提议。

那叫不识抬举。

所以,没后路可退。

在这个世界上,一般来说,只要你不是最强者,那就没后路可退。张昭无限悲凉地把这条人生真谛告诉孙策,孙策听得一脸凝重。

更要命的问题还在于,张昭认为,袁术并不好打,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术虽然新败,但多年经营的根基并未摧毁。所以打袁术,结局只有一个,两败俱伤。

当然,改变这种结局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那就是把曹操拉进来,大家一起来做局。

孙策的一脸凝重开始变得有些生动了。他很想知道,张昭所说的“大家一起来做局”是什么意思。

张昭接着往下说,只有曹操进来,才能打破孙袁并峙的局面,确保讨袁成功。即便孙军万一有失,也可指望曹军救援。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