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娇娇在写作业的时候并没有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的习惯，因为陌生来电一律被她设置了拦截，唯一下载的社交软件WeChat上，也仅仅只有四个人：赵睿临、赵云汐、胡亚琴，还有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互动的人。
白蕊。
闲暇时她总是习惯性地去翻看妈妈过往的朋友圈，想从中找回一些遗失的美好。她也是在妈妈离世之后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妈妈是那般乐观而坚强的一个女人。
白蕊的朋友圈里大多是有关健康的话题，但又绝不是那种带有营销广告性质的软文，她会分享自己手工制作的无糖糕点，分享自己阅读的权威期刊上最新的医疗讯息，分享自己帮助病友做康复计划的进展……有时候她也会发一些酸溜溜的文艺范短文，或是坚持一百天不吃冰激凌的打卡，甚至还有对偶像剧和电影的吐槽。当然，最必不可少的，她用各种赞美的文字和成绩单图片不断提醒着大家，她有一个乖巧懂事、成绩优异的好女儿。
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白蕊的朋友圈似乎呈现出了井喷式的大爆发。她贴出了很多白娇娇从小到大的各种照片，随照片还附带了大量的回忆小作文，再后来，她发了好几波自己儿时的照片，并配上了洋洋洒洒的追忆长文。
仿佛是人生终结之前脑海中闪过的走马灯。
如今，白娇娇已不再会对着那些照片和文字默默流泪了，手机对她来说也变成了一个单纯用于拍照搜题和查单词的学习工具。
至于通讯录里的另外三个人：赵云汐很少主动给她发信息，大多有事情就直接打电话过来了；赵睿临和她的交谈基本都围绕着课业，还有诸如“上车了吗”，“雨伞带了吗”，“到学校了吗”这些毫无营养的简单问答。
而胡亚琴按理说是能和她有最多自由交流的，无奈她这个好同桌家教很严，手机上每一个应用的时间额度少得可怜，连节假日也不例外。不过两人每天在学校里形影不离，白娇娇觉得也没必要无时无刻都保持联系。
“打点计时器……纸带运动……求瞬时速度，t=0.1，代入公式，然后x6=16.22，x4=8.13，所以……”白娇娇一点一点解着物理实验题，一边习惯性地将步骤小声复述出来：“于是求出v5=0.551m\/s……”
“小车的加速度是多少……”
“加速度……好像得先求x2'、x3'什么的，然后相减一起除以……”看着公式里那一长串加加减减的分子，白娇娇有些懵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咬着嘴唇，她又去翻书上例题，可例题比较简单，而且也没有求小车加速度的第二问。
“算了，先做下一题。”白娇娇活动了一下颈椎，接着看向练习册的下半页，“求相邻两点的时间间隔，求物体的加速度大小？物体？金老师还没讲到这个吧？公式是……公式公式……”
白娇娇继续翻书。
明明是十一月寒凉的夜晚，她却急得满头大汗。
折腾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白娇娇终于把这几大题的留白处用字母和数字填满了，没错，只是填满了而已。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收获几个大大的红叉，被前排那个脸已经长到后脑勺的家伙挖苦几句，然后自己再用一个凌厉的白眼予以回击……
想到这里，她又生出了几分不甘心，开始有些期待周六的到来。由于明天没有物理课，作业练习册不必上交，而她完全可以把这几道搞不懂的题目带去小明哥的家里，当面请教一下余老师，这样一来，或许下周一她的作业反馈不会如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时钟指向了十点整，白娇娇还剩下一项数学作业。
其实老师每天布置的任务并不算多，更有一些如物理那样只要第二天没课就不用上交的作业，但白娇娇总喜欢今日事今日毕，有时甚至还要自己增加一些巩固复习的内容。
一方面是为了强化训练，另一方面，她想尽量缩短睡觉的时间——这一段她的睡眠质量太差了，一直饱受噩梦困扰，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感包围。床头灯是绝对不敢关的，大眼睛洋娃娃也一定要抱在怀里，有时夜半惊醒，她还不得不听着英语单词的音频才能再次入睡。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低电量提示音，白娇娇被吓得陡然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又走神了。
她用的手机还是两年前的旧款，边角和屏幕已经略有了一些磨损，之前她很想用上妈妈的手机，可惜在厦海的家里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多少次，她想要拨打一下那个熟悉又亲切的号码，却很害怕接起电话的会是一个陌生人。
“妈妈的微信号一直没有注销，也没换人，或许这个号码还在……”白娇娇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她并不知道一个人去世之后手机号码会作何归属，只一直不间断地每月给那个号码充值缴费。
给手机充上电之后，白娇娇揉了揉太阳穴，打开了数学习题册。
与此同时，苏杨的手机也发出了一阵刺耳的低电量警告，因为从进家门到现在，他一直在WeChat上和各种人聊得火热，倒并不是他多么健谈，而是他一直在等待某人通过自己的好友验证。
“杨哥~~到现在还没回信呐~~”刘德淞的消息里透出了满满的疲惫感。
苏杨叹息道：“还没有。诶，后悔了，感觉还不如直接说我是苏杨呢。”
“所以，你是真觉得用一支红笔做人质就能要挟到白大小姐了？我……”刘德淞发了一连串瞪大眼睛的煤炭球表情。
“也不是，主要看她平时的样子太丧气了，就想抖个机灵逗逗她。”苏杨挠挠头。
刘德淞好想说一句：你那不是抖机灵，你那是傻。
但怎么说苏杨是他刘德淞在沪嘉少有能敬上三分的风云人物，怎么也得给点面子，于是转移话题道：“我听胡亚琴说，杨哥你还义务给白大小姐收头发？这又是个什么套路？”
“哦，就……无聊收着玩呗。”苏杨两条腿架在书桌上，来回转着椅子，调侃道：“不过她头发真的掉太多了，我都担心她会不会高中没读完，人先秃了。”
“杨哥，你这是对待心仪女生的正确态度么？”刘德淞捂着脸哀嚎了一声。
“哈哈哈，放心，有我在她秃不了，只要她通过我的验证，我一定给她推荐我爸用的DuangDuang牌洗发水。”
“咳……”刘德淞人彻底麻了，附上一个瀑布汗的表情，回复道：“杨哥，你这想法很危险诶，感觉即使白大小姐一时糊涂，通过了好友验证……恐怕也三二一倒数着就给你丢黑名单去了。”
“不可能。”苏杨不以为然地挑挑眉，道：“我敢保证，她不但不会拉黑我，还会打从心底地感谢我，因为，我将带给她一个绝好的消息。”
“哦？洗……洗发水买一送三大酬宾？”
“头发的事儿翻篇了，我说正经的。”苏杨飞快回了消息，附上一个严肃思考的超大表情。
刘德淞看着那个几乎占据了满屏幕的超大表情，无语良久。
这表情他可太熟悉了，这，这踏马不是苏杨他自个儿么？还真有这种奇葩拿自己的照片做表情包啊？还做得这么大，专用来刷屏的？
于是刘德淞不甘示弱，迅速找了一张自己身穿练功服打太极的照片，三两下处理好，做成表情包发了回去。
两人这边表情包你来我往，白娇娇那边却好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她不断地变换着尺子的角度，辅助线画了擦，擦了又画，偏偏一点头绪都摸不着。
橡皮和纸张终于发出了很不和谐的“嘶啦”一声，白娇娇也跟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轻轻用手抚平着纸张上的破损，感觉自己可能需要稍微休息一会了。
于是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着，解锁了手机，想要放两首纯音乐听一听。
她记得前两天赵睿临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不错的电影插曲，于是轻点图标，进了WeChat。
“这是……”白娇娇看见底部的通讯录卡片右上角，出现了一个红色的1。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点了上去，于是看到新的朋友那里多了一条验证信息：想不想赎回你的熊猫红笔？
再一看申请者那个极度烧包的名字：苏家三少……
愣了两秒钟，白娇娇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了。
她的大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通过这条验证，手指却已经帮她做出了选择。
另一头的苏杨正在清理聊天记录列表，一条条往下滑动着，然后删除。他不喜欢长长一列的聊天列表，即使是消息免打扰的群聊，他都觉得碍眼，只可惜群聊删了也没用，只要有人再次说话，就又出现在列表中了。
他喜欢自己的手机干干净净，没有聊天记录，没有短消息，没有通话记录，最重要的，各个应用软件上没有小红点。
连桌面上的图标都按照颜色分成了四个文件夹，那些颜色比较不好分类的应用，全部被他从主屏幕上移除，眼不见为净。
又一次处理掉了几个安静下来的群聊，他突然发现为数不多留下来的聊天列表中新增了一个人的头像。
海边的白裙子少女。
你已添加了阿白，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苏杨心下一阵激动，赶忙发了个消息过去：“这么晚还没睡？”
等了一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半天没见消息闪出。
苏杨生怕对方回复一句“正准备睡”，于是赶紧补充道：“在忙吗？有件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白娇娇的消息几乎同时出现：“正要去睡了。”
只是她跟着看到了苏杨发来的第二句话，虽然不太能摸清楚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但也礼貌性地问：“什么事？”
苏杨当然不知道白娇娇那头根本没有睡觉的打算，顿时觉得心里一松，再次感叹自己果然敏捷又机智，也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刘祈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