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男人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状况,一骨碌滚了几圈后,头被冰雪磕得有点懵。

到底是从生死线徘徊的人,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指生生地戳进雪地里,尝试减缓下滑的速度。

积雪很深,他找不到着力点,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眼看着就要滚落到悬崖边上。情急之下,他发现了一小块裸岩。

在往下滑的过程中,他看准时机,腰腹一用力,往上一蹬,狠狠地抓紧了那块岩石。

双手太过于使劲,刺过尖锐石头上的掌心地霎时渗出了鲜血,滴落在雪上晕开了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隐身在不远处的希尔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蹙了蹙眉。

男人大口喘着气,平稳着呼吸。很快便看到安琪拄着冰镐子,一脸担心地靠近了他。

显然是有点后怕,她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你还好吗?

此时的他没有什么力气了,虚弱地“嗯”的一声。

安琪咬着唇想要拖他起来,然而她这个小身板力气实在太小,拉不动比她壮硕一大圈的男人。

男人缓了过来后,茶色瞳仁扫过安琪担忧自责的模样。

下一秒,他忍着剧痛从雪地里爬了起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胳发出的脆响。

安琪原本想拿出干净的手帕给他包扎一下伤口,然而男人摇了摇头,表示只是点小伤不需要。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抓住他的手臂,充当他的拐杖。

躲在暗处的希尔,盯着那只缠在男人身上细白的小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暴躁。

他手心窜起一束火苗,然而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小脸微微皱起的安琪。

他冷着眼,终究是掐灭了手中的蓝色火焰。

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背后,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天色已晚,男人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再度行走,况且血腥味容易招来野兽,他们必须找个地方休息。

幸运的是,没走多久,他们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不大,洞口被快一米深的积雪覆盖着,只隐约透出个轮廓,不是男人叫住安琪,她也没留意到这个洞穴。

他们兴奋地把冰雪扒拉开来,踩着雪堆进入了山洞。安琪发现洞穴比想象中大许多,弯道也很长,里面蜿蜒曲折,通向深处。

他们在最里面歇了下来。山洞不显眼,隐密性也很强,暂时不用担心会有野兽进来。

男人背靠在潮湿的石壁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安琪东张西望了一番后,便安静地坐着,不敢打扰他休息。大半天的攀爬,她的腿已经肿胀到不行,难得能停下来,安琪捏了捏自己的小腿,放松着肌肉。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乖巧的模样,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洞穴实在太空旷,一丁点声音都被放大。

安琪吓了一跳,疑惑地望向男人。

他神情有点飘忽,不敢正视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男人问得很唐突,然而安琪还是轻声回答了他,“我叫安琪,你呢?”

安琪,男人心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动着。

他抬眸,终于对上了她的目光,“我叫约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报上自己的真名,之前听过这个名字的人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对她说过许多的慌,然而从这刻起,他不想要再骗她。

外国人的名字一般都比较长,安琪总是记不住,幸好他这个名字很简单,也很好记。

她弯了弯唇,向他投来善意的目光。

男人突然哆嗦了一下,裹了裹自己的大衣,脸色有点难看,“安琪,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一阵阴风?”

安琪环顾了一下周围,洞口离这里很远,她几乎感觉不到风的存在,“没有啊,怎么了吗?”

隐身在一旁的希尔紧挨着男人,不时玩弄着手中的烈焰。

男人心里奇怪得很,缩了缩脖子,讷讷地说了一句,“没事。”

听说雪山很邪门,本来他还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忍不住把今天的事情细想了一番,以他的谨慎和身手,是绝对不会在雪坡上摔下去的,然而这件事就是发生了,加上此刻莫名的寒意,让他不得不信了几分。

在这些事的始作俑者希尔,正面容清冷地坐在他们旁边,除了安琪偶尔发出的声音让他眉头舒展开来以外,其他时候都神情淡漠。

他会解决掉这个男人的,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望着约翰瑟瑟发抖的样子,安琪突然想起了她的小背包里面有火石,她连忙打开小包,在里面摸出两块打火石。

雪山寒冷,几乎没有植物能存活,为了生火,所以安琪还带了两小捆干草。

她在山洞里寻找着石头,想做一个简易的火堆。

约翰瞥了瞥安琪地上的打火石,马上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也默默参与到查找的行列中。

他一转身,便在后面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石头,他挪到安琪的面前,“你是在找这个吗?”

安琪也正好在角落里找到了几块小石头,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回过头来,“是啊,这里夜晚很冷,我打算生一下火,让我们的手脚暖和一些。”

约翰点点头,把目光移到她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包上,不禁感慨道,这玩意儿装的东西还挺多。

安琪把石头围成一个圆,放了干草在中央,做好这些准备之后,开始敲打着石头。

这是她第一次用火石,难免有点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法不对,她敲了好几下都没有一点火光。

约翰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也没吭声。直到看到安琪露出了懊恼的神情,才凑了过来,“让我来吧,你是不是以前从来没干过这种活啊?”

底层居民大都为了生计奔波,哪会有这样一双柔软娇嫩的手。

安琪突然注意到约翰那双布满茧子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个打火石在约翰手中小得不行,安琪一只手勉强能包住一颗,而他轻松地便握紧它们,手里还有空隙。

他熟练地击打着石头,好几次都擦出了火花,然而正当他点燃草堆时,又莫名其妙的灭了。

约翰觉得自己的专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不死心地继续敲打着,每当燃起一点点火苗时,都被隐藏在暗处的希尔轻飘飘地挥了挥手,把它吹灭了。

眼看着约翰就要跟打火石较上劲,安琪连忙对他说,“要不再让我试试吧。”

约翰只好起身,把火石交还到她的手上。

安琪有模有样地敲打起石头来,没有了希尔的阻挠,她没过多久便成功点燃了草堆。

洞穴里温暖又炽热,把安琪的手烘得热乎乎的。

她们随后又吃了几片肉片便就着火光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隐身在二人身边的希尔,望了一眼窝在石壁下缩成一团的安琪。

火焰映着她的脸,给她的发丝打上了昏黄的光晕,小巧的脸柔软又白皙。

微弱的呼吸就在耳侧,安琪的胸口浅浅地起伏着。羽翼般睫毛轻轻颤动,在面颊上投下两道阴影。

这还是希尔第一次离她这样的近。

赤红的火苗不断蹿动,记忆里那个巴掌大的人偶跟眼前酣睡的小姑娘重叠起来。

这么多年来,他游荡在人界,冷漠地看着世事的变迁,心里的怨恨随着时间的消逝越烧越旺。

时间都过了那么久了,他本该习惯这些枯燥乏味的日子的。

然而有一天,他再也没法忍受漫无边际的孤独,决定和遵循龙族的习俗,用逆鳞耗时一年造出了一个精致的人偶。

希尔的耐心极其有限,然而他却不慌不忙的塑造着她的身体,光是根根分明的头发就花费了他十天十夜的时间。

无边的黑暗里,他把对这世间仅存的柔软都尽数倾注在它身上。

从此之后,人偶便形影不离地陪伴着他,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

它沉默地,平静地,无法得到反馈地活着。

跟他一模一样。

希尔还记得在一个大雨磅礴的晚上,乌鸦扑腾着湿透的翅膀回到了洞穴里。

它冷得直打寒颤,然而希尔都无动于衷。

接下来,它只不过是把一小滴雨水无意间划过人偶的裙子上,落下了一个淡淡的印子。希尔的眸子便闪过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的手不由地握成了拳。

银色的发丝在光线的笼罩下有一种骇人的冷,他一抬手,气流便把它拍飞到倾盆大雨的山洞外。

乌鸦一直对他忠心耿耿,是唯一能让他放松警惕的存在。然而他却在那一个瞬间,对它第一次起了杀心。

希尔没理会乌鸦的哀嚎,他冰凉的指腹摩挲着人偶裙子上几乎肉眼看不到的水迹,温柔得像对待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他无法容忍他的人偶染上一点尘埃

因为堕入地狱,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暖黄的火光把他拉回到现在。

希尔低着头,目光柔和的看着把自己变成一个肉团子的安琪。她在睡梦里无意识的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双眼紧闭地往石壁又缩进去了一点。

望着她雪白灵动的脸,不自觉地软下了眉眼。

这样的人偶,好像……也不错。

洞穴传来的声音把希尔的思绪唤了回来,为了保证安琪的安危,他不得不出去看看。

夜色空濛,数十只异形兽正眨着幽绿色的眼眸,把洞穴里里外外地围了起来。

希尔脸色一沉。

他今天使用的法力远超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如果再得不到有效的休息,身体就会有逆转不了的反噬。

然而下一秒,希尔的手掌迅速凝聚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力量,漫不经心又戾气横生地走向了野兽。

第二天,安琪醒来的时候,约翰刚好从洞口走了进来。

“你醒了?”

安琪揉了揉眼睛,愣了几秒后,点了点头。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可以早点出发。”其实约翰一大早就醒来了,不过他也不愿意吵醒睡梦中的安琪,便出去看了看。

迟钝了好一会,等意识回笼后,安琪望向了约翰手上的伤痕,“你好些了吗?”

听到安琪在关心自己,约翰忍不住爽朗地笑了一声,朝她活动了一下手指,“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安琪这才把心安放了下来。

他们把昨天没吃完的食物解决掉后,又预留了一些放在安琪的小背包里,便走出了洞穴。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安琪有点不适应,她用手挡了一会儿,在有限的视野里,眨着眼睛看向了这片雪地。

白雪装饰着山上每一个角落,天空碧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安琪心情也愉悦了几分。

通向山顶的路途意外的顺利,距离山顶还有几步之遥时,安琪便窥见了几朵盛开在边缘的花。

小小的一朵,只比指甲盖大一点,洁白如雪的花瓣紧紧地包裹着淡紫色的花蕊。

“看,是玉兰花!”安琪忍不住惊呼起来。

顺着安琪的目光看过去,约翰果然发现了一簇簇随风飘扬的小花,他一开始对玉兰花并不在意,然而一想到它随便一朵都价值连城,便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安琪动作轻柔地把娇嫩的花瓣折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中。

一小朵玉兰花已经足够让她把裁缝店开起来,所以安琪并不贪心,她把它小心翼翼放在背包后,便打算离开。

然而约翰早已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甚至产生了幻觉。

他大声地跟她说了一句,“安琪,你等我一下。”便朝着右前方走去,在约翰的眼里,那里盛开着一大片的玉兰花。

安琪乖乖地点了点头,殊不知约翰的瞳仁早就变得血红,被雪山的幻境控制了心智。

背对着约翰的安琪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回过头来,猛然发现他正径直走向雪山的边缘,嘴角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喃喃地在说道,“回去把这些花卖了之后,我就有好多好多的钱了。”

安琪心里一惊,便跑边向他喊道,“约翰,你快停下来,那里是悬崖,你再走就会掉下去了。”

约翰充耳不闻,口中始终重复着那一句话。

苍鹰在高空中盘旋,似乎在等待着食物的到来。

约翰的脚尖已经踏出了边沿,脚下绵软的冰雪随着动作飞速地掉了下去。

安琪猛地抓住约翰的手臂,“约翰,你清醒点,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安琪。”

约翰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珠子转了转,回头看她。

安琪看到他那双染得红彤的眼眸后,以为他神志清楚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约翰的一双大手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安琪被原地带离了地面。

她喘不过气来,咳得眼里泛着泪花,双腿不停扑腾着,小手费力的想掰开他的手指。

雪山上的幻境不仅会让人迷失心智,而且受到蛊惑的人还会把深埋在内心的话完完全全地说出来。

约翰的声音深沉得仿佛来自于地狱里,“安琪,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什么采摘玉兰花是为了救弟弟,什么我没有食物,都是假的,甚至我连救你都是有目的的。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就想杀你,不过看你长得那么漂亮,就这样杀掉也太可惜了。所以我就想着要把你掳走,以你这样的姿色,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此刻他说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插在安琪的心脏上,。

她对这段自白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

从脚底升腾的寒意让她思考不过来。

就快要背过气去了,安琪凝了凝神,试图用意念去控制他。

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约翰拎着她转了一圈,一步一步地向悬崖走去。

安琪虚弱得没有力气去操控风雪,她渐渐地闭上了眼,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苍鹰凄厉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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