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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蒂丝沉默一瞬,看向自己被绑缚的双手。
晨星教团有多疯狂，她当然知道。
诗人安奈牙，奥克托船长,卫伽王子,刚刚收入书中的维欧和艾德卡……甚至连身为自己人的晨星研究员潘特都没有放过。
十二张特殊页里除了个别几页，几乎都有他们的影子。
“你说,‘大量’……”双手交握,她着重咬住那个词，“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的……实验品？”
“当然有不少,只是活下来的没几个。”
毕夏普瞥了眼坐在石床上的少女,看到她恍惚的眼神又无奈叹息一声,双臂枕到脑后：“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怪不得你跟玛格丽特待在同一个地方那么久都没认出她……”
听到这个名字，坎蒂丝的眼神终于有了点聚焦。
“……玛格丽特？”她抬头看向青年，“是我知道的那个玛格丽特女士吗？阿特约姆院长的助理？”
“是啊。”
毕夏普一脸羡慕地支起下巴：“她也真是的……我也是才知道,你们一起在胡慕斯呆了那么久居然都没有什么交流,太离谱了吧！”
眼前浮现出玛格丽特女士那张长年没有表情的脸，坎蒂丝也回想起双方在丹萨森林里争夺封印石的场景。
她不敌黑袍人,即将被斩杀时被维芙达拖进【画框】,后来又使用了埃克西的【天平】,将她和玛格丽特的位置调换,这才成功打破封印石。
那时候她并没有多想，为什么当时在场的人有好几个,埃克西却只说了一个“可以”。
现在回忆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玛格丽特是最先被父亲救出来的,大概是二十年前吧。”毕夏普用指甲抠起袖口上的装饰扣,“那个据点里的人在撤退时试图将整个据点炸了。父亲也只来得及救下唯一一个发育完全,可以出培养罐的试验体，也就是玛格丽特。其余实验体全都随着爆炸一起销毁了……”
他学着坎蒂丝的习惯动作，用手撩起额前的乱发：“但看到你的脸我就知道了，你应该也是跟玛格丽特一批制造出来的。或者有人借着爆炸偷走了当时的资料，又另找了一个地方制造出了你。”
坎蒂丝被他的用词搞得有点不舒服：“……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你那位父亲……奥布里亚告诉你的？”
她的语气有些阴沉，毕夏普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敌意和怀疑，急忙摆手否认。
“当然不是。我在被救出来前就知道这些事了。”
他快速将额前的碎发撇到一边，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我当时已经从培养罐里出来……我跟那些人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的事也多一些。”
坎蒂丝确实没料到这个答案。
阴郁的情绪被打断，有些惊讶地看向青年。
“因为两个据点很近嘛。制造出我的那个据点听说那边出了事，就提前把我从培养罐里取出来……哦对，你应该也不记得培养罐是什么样。”
“大概这么大，用玻璃制成的巨大罐子，里面装满液体。”
他张开手臂，比划出一个大致的圆柱形：“我不知道真正的人类待在母亲肚子里是什么感觉，但我记得那里并不温暖。”
“很冷，所以我一直蜷缩着，漂浮在里面……偶尔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同样的，他们也能从透明的罐子里看清我们的一举一动，很方便记录数据……”
随着他的描述，坎蒂丝突然感觉身上有些不舒服。
那种黏腻又湿冷的触感似乎也跟着一起漫上脚踝，一点点向上，慢慢将她吞没。
除了青年的讲述声，似乎还听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杂音。
【来吧，向吾主祈祷……】
【不要怕，你们是被选中的孩子……】
“而且我的用处与你不同，我所在的那个据点并不是用来制造‘晨星’的。据那些人说，是在探索‘人类’的可能性和极限……”
毕夏普仰起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毛骨悚然的话。
“各族与莫丹人的混血儿已经足够多了，他们想探寻些不同的东西。”青年扒着手指数道，“精灵与魔人，精灵与矮人，魔人与矮人……甚至他们还想用巨人族的骸骨复原巨人族……”
坎蒂丝张张嘴，感觉咽喉有些堵。
粘稠的液体似乎已经超过胸部，到达脖颈。就连耳边的杂音也越来越清晰……
【接受它……接受它……接受它！】
耳边的呢喃从急切转为暴躁。
“当然，这些都失败了。”
毕夏普笑呵呵地指向自己：“我是唯一一个在培养罐中睁开眼的。所以只有我被他们带走了，那些提前预设好的实验也只能在我的身上继续……”
尖利的声音隔着时空刺进她的耳膜。
【……接受它……否则就去死！】
“不要说了！”
少女低低垂下头，用绑缚的双手抵上自己的前额：“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耸起的双肩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不由加重呼吸。
“…………”
“……哎，怎么又哭了啊？”
毕夏普托腮看了会儿，不是很理解地叹口气。
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只能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
“这都过去多久了？”青年一手掰起她的肩膀，一手用手帕往她的眼角糊，“而且你也不记得了不是吗？这是好事呢……”
他显然没做过这种事，擦拭眼泪的手法显得格外笨拙。
坎蒂丝赶在他用帕子角戳进自己眼睛前制止了对方，快速用袖子抹了下。
“……对不起……”她再次捂住脸，“我很抱歉……”
毕夏普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肩：“妹妹你真奇怪，你在向谁道歉啊？”
坎蒂丝其实也不知道。
只是很想这样说，也就这么说出口了。
见她还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青年挠挠发顶，试图调节下气氛。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现在也该回答下我的问题了吧？”他晃晃坎蒂丝的肩膀，“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父亲把你捡回来后并没有像对待我和玛格丽特那样带到这里……他为什么会让你进入胡慕斯学院？”
坎蒂丝的注意力成功被他的问题转移，混沌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作。
“……不是他让我进入胡慕斯学院的。”她撩起额前的刘海，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稳定下情绪，“是我自己考进去的……奥布里亚并不想让我进入学院。”
毕夏普重新坐回椅子上，托着腮安静听着。
“他带我来到阿鲁布姆城后就把我安置在城内的一个小屋里。虽然衣食无忧，但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她垂眼看着互相搅动的拇指，轻声道：“我当时想，既然他救了我，我也应该回报点什么……可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后来胡慕斯学院的阿特约姆院长告诉我，他喜欢聪明的学生……所以我开始自学，然后参加了那一年的入学考试。”
“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可他却跟我划清了界线。”
“即使之后经常在学院里遇到，我也还是会做他的助手，但他从来不跟我说课业以外的事……”
“我不知道他的过去。除了他是胡慕斯的炼金科教授，我对他一无所知。”坎蒂丝抬起头，顺着毕夏普的目光回视过去，“如果不是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我甚至不知道‘黑星’，以及他与‘黑星’的关系……”
她确实看不懂奥布里亚这个人。
翻动脑中的回忆，印象最深的只有对方那双冷漠的眼睛和挺拔的背影。
他将她救下时已经七十多岁了。这个年纪的莫丹人很多都无法直起腰，身形佝偻得像只龙虾。
可奥布里亚不同，不管是站是坐，他的脊背都是笔直的。
如长在山间的紫杉树，不管遇到怎样的风雨都不会弯曲。
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很冷漠。可偏偏在行动上，又会让人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在大集市遇到的学者贾尔，在丝黛拉遇到的、前去考察大地女神庙的学者们都证明了这一点……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优秀的学者，也确实帮助了很多人、拯救了很多人。
甚至是她自己……即使其中的发展曲折又让人无法捉摸，但她确实也得到过这位老者的帮助。
各种原因纠葛在一起，让坎蒂丝始终无法对他下一个定义。
“也许就跟科尔温所说的那样，我只是一把能开启英雄之墓的钥匙，所以他才会救下我……可为什么没有把我带到你们的据点而是阿鲁布姆城，我也猜不出他的心理。”
坎蒂丝小幅度地摇摇头，认真与青年沉静的眼睛对视。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我都不了解他。”
毕夏普早就收敛起刚刚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
“这样啊……”认真听她说完，青年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仰头叹息一声，“那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不把你带回来了。”
坎蒂丝的眼中闪过惊讶，身体不由向前倾：“什么？”
“他想跟你划清界限，他不想让你跟他、或者‘黑星’扯上关系。”青年苦笑着指了指自己，“跟我们不一样，你没有有关‘晨星’或‘黑星’的任何记忆……所以，你可以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可以作为‘坎蒂丝·奈默’，正常且普通地度过一生……”
他的表情扭曲一瞬，很快咬住唇，又眯眼笑起来：“真是……格外的优待啊……”
坎蒂丝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青年也跟着站起来，反光的镜面让坎蒂丝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教授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确实给过你这个选择。让你可以远离这一切，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看到少女震惊到无法言语，他不由轻呵出一口气：“但现在已经太晚了。从你第一次进入英雄之墓开始，从你接受了封印之书的瞬间，你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谈点更实际的东西吧。”
手指按住眼镜的中梁向上推了推，他笑着对坎蒂丝伸出手：“沃尔夫已经将教授的计划告诉过你了吧？现在，我想听听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