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别

我举剑斩向自己,而后另一个我于破晓中站起。

——邱云虎

枝头上有两只鸟雀在打闹,草丛里的流浪猫腆着肚皮打盹。

邱云虎坐在座位上,刚才还大致记得的化学方程式早随着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淡淡收回目光。

视线在黑板上停留几秒,看着“距离08高考还有71天”的字样,又心不在焉地别过了头。

同桌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老师的板书,前桌的笔唰唰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发出笔尖摸索纸张的声音。

邱云虎不知为何只觉得胸口发闷。

正无聊间,藏在桌洞里的手机发出轻微的一声震动,而后又被老师的讲课声所覆盖。

邱云虎面不改色地边打量讲台,边查看手机,却发现是父亲发来的信息。

他有些奇怪,点开了消息。屏幕上只有一句简单的话:爷爷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后面附上了地址。

他手指没来由地一颤,无预兆地开始耳鸣,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画面。

尖锐刺耳的刹车音,金属刮擦的撕裂声,满身是血的母亲,以及她手腕处怪异的血色符号......

所以,现在连爷爷也要离开他了吗?

下课铃突兀地响起,他来不及多想,匆忙地叫同桌帮他请假后,就飞奔出了学校。

要见到人,这次一定要赶到!

待坐上了前往津海市第一医院的出租车上,邱云虎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家里自从失去了母亲,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如何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怎么维持一家人的日常,这些都成了问题。后来,在乡下养老的爷爷主动向父亲提出来照顾家中三个孩子。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邱云虎的记忆里,爷爷渐渐填补了母亲的空缺。

车外风景如电影胶片一般闪过,令他觉得烦心不安。

到了医院,他马不停蹄地赶往重症病房。

父亲已经在医院守了几天,棱角分明的面容尽显疲惫,下巴上的青茬也冒了出来。

他沉默地看着病房里的父亲,从妻子去世后养成的烟瘾有点不受控制地爬上来,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他身子隐在医院走廊微弱的光影里,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兽类。

在看到邱云虎后,他瞬间收敛了浑身的凌烈,拍拍他的肩膀:“你爷爷一再叮嘱我要把你带过来见最后一面,你去看看他吧。”

“好。”他抿了下唇,点点头。

重症病房有规定的探视人数和时间。

他麻木地听着护士的吩咐,洗手消毒、穿隔离衣,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病房里的爷爷。

他薄薄一具身躯几乎淹没在厚重的白被中,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面上罩着氧气罩,只有一双竭力睁开的眼正慈爱地看着他。

邱云虎与他两相对视,眼眶酸涩。

他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这才进了病房。

走近细瞧,眼前景象就更加分明。

他轻轻握住了爷爷吃力伸过来的手,那温度凉得他心寒。

“爷爷,我来了。”

“好......好,好孩子。”

最简单不过的几个字,他此时已说的分外吃力。

盘在心里的许多话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邱云虎内心在忍着悲痛。

而病床上的爷爷却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只能发出轻微地叹息,呼吸将氧气罩罩上一层雾气:

“在你们中,我呀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小虎,你和别人不一样,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老人说了几句,开始大喘气,却仍然坚持把话讲完,“我教导你要隐藏实力,与你看到的那些东西和谐共处,但是我也知道我这是在难为你......”

邱云虎摇摇头,心中酸楚。

老人是过来人,身上有些术法本领,早些年也经历过大风大浪,本想好好当个普通人,却不曾想自己这孙儿也同自己一样天生秉带鬼神之能。

他自己苦过,明白这样的命运意味着什么,再三劝告他要隐藏自己的能力,莫要被痴妖怨鬼乱了本心,从而招惹祸端。

却不想,自己这番苦心被邱云虎误了意思,如今竟将他养成了畏缩懦弱的性格,这是他的错。

老人看着低着头红着眼不言语的孙儿,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但是人活一世,唯这生死无法掌控,他只求能在瞑目前再开导开导他。

“通灵能力既是恩惠亦是灾祸,全看你如何掌控把握。倘若你甘愿成为它的奴隶,那么你只能俯首称臣、失去自我;但是如果你能够向死而生重新振作,爷爷相信你可以承担重任。”

他气息渐弱:“所谓能力越大者背负的责任也越大,你的性格我自知晓,是为善良本分,但是却少了一份担当。身为通灵者,责任是不可推卸的,古人言‘岂因祸福趋避之’,望你郑重悉知啊。这条路我从前没能好好教导你,今后也陪你不了了,只希望未来你能坦然面对,莫负初心......”

邱云虎想要让他无憾离开,却又无法违心马上回答他的期望,只能摩挲着他枯槁的手,几度哽咽。

老人看他如此,也心知是自己逼得急了,轻轻叹了口气,吃力地用另一只手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病房外的邱父看着这一幕,捏着烟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心里也不大好受。

是夜,老爷子没了气息,魂归极乐。

邱云虎是握着老爷子的手一点点感受着他体温渐凉的,直至后来呼吸越来越弱,再怎么叫他“爷爷”却也得不到回应了。

病房里的护士医生站了一堆,他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只能麻木地站在一边,什么都做不了。

当一切指标归零,医生宣布死亡时,邱云虎这才真的意识到老爷子已经走了,那个最爱他、牵着他手从小走到大的爷爷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他看着与他已天人两隔,却只留一具尸体在人间的老爷子,心里总觉得闷闷地钝痛。

邱父不会说安慰的话,只能走过来在邱云虎脑袋上摸了摸,心中感慨。他现在和自己差不多高了,而自己也慢慢由壮年到了中年。

时间不留情,说带走谁就带走,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够看到升起的朝阳。

“爷爷最后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走得算安详了,你别多想。”

邱云虎没有回父亲的话,病房里又是一阵静默。

葬礼办的很简单,他们家本就亲戚关系浅淡,不用多费精力照顾亲朋感受。老爷子出殡的那天,天气不是特别好,透着些灰尘。

在去往坟山的路上,邱云虎看着被装在骨灰坛里的爷爷,却突然觉得他是真的离开自己了。

他们这边讲究入土为安,这陵墓也是老爷子生前就早为自己选定的了,目的地明确。最后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热闹炸开,烟雾随风升天,也带着死去的人最后一点魂魄散去。

回去的路上,邱云虎一直若有所思。他想起了那晚病房里父亲的话。

老爷子最后的愿望便是见自己一面,但是自己又是否真的让他了无遗憾了呢?

他不愿自欺欺人,答案显而易见,并没有。

小时候第一次明白自己拥有通灵这个异能时,他是新奇的,也由此体会到了一些细微的成就感。比如帮助丢了小猫的妹妹找回宠物,替邻居老奶奶寻回丢失了的眼镜等等,这些都让他庆幸拥有这种能力。

但是后来自己因此遇到了一些麻烦,并连累到了自己的家人朋友之后,他开始本能地恐惧这个能力,并且开始逃避由此带来的一系列责任。

那时他还不能够很好地掌控它,怕多生事端,老爷子便让他隐藏实力,等到真正能驾驭它的时候再去与之正视。

所以他就以此为宗旨,谁曾想却慢慢地演变成了无止限的逃避和畏惧。

他隐隐明白,这并非爷爷的初衷。

这几天来他都在回想病房里的那番对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老爷子一生品行端正,即使自己一直回避问题,不愿去承担应尽的责任,他也始终慈爱对待。这一次,恐怕他是真的对自己失望了吧。

邱云虎的心里有些动摇。

自己既然怀揣着这种莫大的能力,似乎的确不应该只考虑到个人的安危。没有这一身异能就算了,那就甘愿当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但是这种假设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再多想也没什么用。

是不是应该好好利用能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呢?如果是这样,那他内心到底又在害怕什么呢?

他停下脚步,陷入了沉思。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惊雷,几乎是劈天而下,将他的思绪一下子打断。

他茫然地望望天,心情又一下子低落下来。

恰巧这时,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响,他收回发散的情绪,拿出手机查看,发现是死党叶子维打来的。

不仅如此,之前他还打了好几个电话,只是他都没接到。

这几天因为老爷子的事,他请了几天假,只草草跟他说了下就没联系了,不知道现在找他有什么事。

他按了通话键,直接问:“叶子,怎么了?”

“打你好几个电话了,怎么现在才接?”叶子维抱怨道,随即又赶忙说了正事,“我呀,从家里带了一个好东西想给你们看看,你那边事情处理好了吗?也一起过来吧,顺便散散心。”

邱云虎听着他故弄玄虚,心事却被他说中,想了会还是答应了,叫他报了地址。又给父亲发了条短信,这才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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