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14)

14

星期一,清晨时分。

摩托车的轰鸣声唤醒沉睡的小城。

周自远跨坐在一辆全新的摩托车上,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把手,微微压下身子,火箭一般,穿过大街小巷。

微凉的晨风迎面吹来,吹动他火红的头发,意气风发。

忽然,周自远好像发现了什么,加速上前,在追上前面一辆摩托车的时候,放慢速度。

他转过头,朝旁边的人抬了抬下巴:“早啊,我的朋友们……”

是傅铮和林眠。

傅铮骑车,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啃了一半的烧麦。

林眠背上背着一个书包,身上还挎着一个单肩包,双手抱着傅铮的腰,正趴在他背上补觉。

两个人都戴了头盔,头盔偶尔碰在一起,在轰鸣声中发出轻轻的声响。

傅铮看了周自远一眼,朝他点了点头:“早。”

周自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呀?我咋瞅着有点不正常捏?隔壁三中的校霸带女朋友就是这样的。”

傅铮淡淡道:“眠眠今早六点就起来读英语了,太辛苦了,需要补觉。”

“读英语?”周自远不敢相信,“他真被我同桌传染了啊?”

“嗯。”傅铮微微颔首,“花十分钟读了一篇文章,又忍不住趴下睡觉,让我过十分钟再叫他。”

“我同桌就不会这样,我从来没见过他在教室睡觉,他好像不需要睡眠。”

“六个十分钟。”

“啥意思?六个十分钟?”周自远略一思索,“你直接说一个小时不就行了?”

“我喊了他六个十分钟。”

“都没喊起来?”

“嗯。”

周自远表情复杂:“所以,他就读了十分钟英语,然后又睡了一个小时?”

“嗯。”傅铮面不改色。

“那你还说他辛苦?他哪里辛苦了?他辛苦在哪里?”

“眠眠才读了十分钟英语,就累到睡着了,太辛苦了,说明体力消耗很大。”

“滚啊!”周自远震惊,“你的脑子是不是和别人的不一样啊?就读个十分钟还累到?那你还载他来学校,他要是上四十五分钟的英语课,你不得心疼死?”

傅铮皱起眉头,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你太大声了,吵到眠眠补觉了!

果然,下一秒,林眠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试图确认他们到哪里了。

确认失败。

他直接问:“傅铮,到哪儿了?”

“莲花路口,你再睡三分钟,我骑慢点。”

“嗯。”林眠吸了吸鼻子,刚准备闭上眼睛,就发现了一直飘在他们身边的一头红毛,“诶!”

林眠定睛一看:“周自远,你买新车了?”

“那可不?”周自远拍了拍后视镜,“怎么样?还不错吧?哥特意买的。”

“还行……”林眠脸上的笑容还没维持一秒,他忽然想起什么,困意瞬间消散,“你……”

林眠直起身子:“你你你……你骑车怎么不戴头盔?你这是原装的车吗?还是改装的?为什么发动机声音这么大?还有——”

他转回头,按了一下傅铮的头盔,确认他戴好了:“傅铮,开慢一点,不许和他飙车!”

讨厌的周自远,不是说好的不买车了吗?怎么忽然又买了?

不会真的要飙车吧?

林眠紧张地抱住了傅铮。

傅铮和周自远原本是暗暗较着劲的,但是林眠一说,傅铮马上松了松车把手,又捏了一下刹车。

林眠趴在傅铮背上,从他肩上探出脑袋,看着摩托车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慢慢降了下去,才稍微松了口气。

“傅铮,慢点,再慢点。”

“眠眠,再慢就直接停下了。”

周自远表情复杂地从他们身边飘过。

驶过路口,傅铮转了个方向,把摩托车停在人行道上。

林眠朝前面喊了一声:“周自远!”

周自远回过头,林眠朝他挥挥手:“停在这边!再往前会被校长抓的,而且这边正好有监控。”

“好。”周自远掉头回来。

这边已经停了一排摩托车,基本都是附近学生的。

等周自远把车停好,林眠才反应过来。

其实……不要提醒周自远,让他一直骑过去,被校长抓住,说不定……

不行不行,林眠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能做坏事。

周自远从摩托车上下来,一甩书包,落地站好。

林眠提醒他:“你记得去买个头盔,戴上比较安全。还有保险锁,我们这里经常有小偷撬锁偷车。”

“要是小偷撬开锁,直接就把你的车骑走了;要是他们没撬开,你的锁可能也会被搞坏,修车还要花钱。你记得把车停在家附近,听得到警报的地方,或者有监控的地方。”

“明白。”周自远朝他比了个手势,“谢啦。”

正说着话,傅铮也把车锁好了。

他瞧了一眼周自远的新车,似是随口问道:“你这辆多少钱?”

周自远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眠就一把搂住傅铮的肩膀:“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你已经有车了。”

“眠眠,我就随便问问。”傅铮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辆车确实很酷。

男高中生都会心动的。

林眠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的视线从车子上移开,放到自己身上。

“问问也不行,我就喜欢那辆旧车,不许买新的。”

周自远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的互动,实在是忍不了了,加快脚步,超到他们前面去,留给他们一个冷酷的背影。

林眠疑惑:“他怎么了?”

傅铮摇头:“不知道。”

三个人走斑马线过了马路,走到校道上。

校门口的值日生看见黏在一起的林眠和傅铮,清了清嗓子,试图提醒他们:“同学、同学,你们注意一下,老师还在这里。”

被傅铮搂着肩膀、按在怀里的林眠疑惑地抬起头。

值日生默默地退了回去。

噢,看错了,是两个男的。

周自远愤愤不平。

两个男的怎么不能早恋?凭什么不抓他们?

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三个人走进教学楼,正好碰到了沈行舟。

沈行舟住校,背着书包,正从宿舍那边出来。

就连走路,他也要拿着小本子记单词。

林眠一眼就看见了他,惊喜地朝他挥了挥手:“学霸,早上好。”

沈行舟抬起头,走到他们面前:“早。”

周自远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从宿舍过来,便问:“同桌,你也赖床了?现在才过来?”

沈行舟淡淡道:“在操场上读了一会儿英语。”

“一会儿是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

周自远看向林眠,朝他挑了挑眉,故意问:“那你呢?”

林眠睁大眼睛,朝他举起拳头:“你一个单词都没读,你还说我?”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掐起来了,忽然,他们身后传来两个弱弱的声音。

“傅哥、远哥、眠哥……沈学霸。”

林眠停下掐架的动作,眼睛一亮,惊喜地回过头。

竟然有人喊他“眠哥”!他竟然是“眠哥”!

傅铮皱了皱眉,把他拽过来,看向喊住他们的两个人。

是耗子和猴子。

两个人乖乖地背着书包,手里分别拿着两个信封,朝他们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一行人到走廊上说话。

“道歉信。”两个人把信封递出去,“这是傅哥的,这是远哥的。”

傅铮接过信,见林眠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便把信递给林眠,把拆信的任务交给他。

林眠双眼放光:“好耶,谢傅哥。”

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信。

周自远拆开信封,随口问:“字数够了没?”

“够了。”耗子和猴子忙说,“都是真情实感,我们还超了一百多个字。”

他们用的是作文纸,格子下面有标字数的。

周自远简单扫了一眼,便收起来了:“行,下次别再背后说我坏话了啊,我是傻,但也不是特别傻,再让我抓到一次,我直接——”

他举起拳头,两个人连忙伸手去挡:“知道了,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周自远满意了,扭头看向傅铮:“你也说点什么?”

傅铮抬起头,抿了抿唇角,沉默良久,最后挤出来八个字:“好好学习,别背处分。”

耗子和猴子都愣了一下:“啊?”

傅铮问:“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两个人连连摆手,“那我们现在……马上就回去早读。”

“嗯。”

得到允许,耗子和猴子一溜烟跑了。

正巧这时,旁边的沈行舟把英语单词本收起来,又换了一本:“《劝学》荀子,君子曰……”

林眠幽幽道:“劝学——傅铮。”

傅铮按了一下他的脑袋:“走了。”

四个人在走廊上分开,各自回教室。

林眠拿着道歉信,在位置上坐下。

后面的黄毛一群人凑上来看:“我去,这是耗子的道歉信?”

“这狗爬字,一看就是他的。”

“我看看,我看看。”

两个人在信里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向傅铮和其他人道歉,态度还算诚恳。

一行人看完信,撇了撇嘴:“算了,这次就原谅他们好了。”

他们把道歉信撕得粉碎,丢进垃圾桶里,值日的同学再把垃圾丢掉,不留下一点痕迹。

他们可没有反复欣赏道歉信的兴趣,更没有拿信反复嘲笑别人的爱好。

林眠拍了拍手:“好耶,那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以后谁都不准再提了。”

傅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眠眠。”

“嗯?”林眠疑惑地转回头,眨巴眨巴眼睛。

傅铮朝他伸出手:“这件事情还没有过去。”

众人起哄:“我想起来了!眠眠,你是不是也要给傅哥道歉信来着?”

“快快快,拿出来念念,大家欣赏一下!”

他们没有嘲笑别人的爱好,但是林眠是他们的好兄弟,又不是别人!

好兄弟可以随便嘲笑!

林眠哽住,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拉开书包拉链。

他拿出作文纸,递给傅铮:“给你!我写了一晚上。”

傅铮却不伸手去接:“眠眠,我不想看,你念一下。”

林眠磨了磨后槽牙:“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其他人跟着起哄:“念一下!小眠,快!”

“你确定?”林眠环顾四周,“你们确定?”

“确定,念念念。”

傅铮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林眠站起身,展开作文纸:“给我最好的发小兼兄弟傅铮——”

傅铮清了清嗓子,稍微坐直了一些。

没错,是他本人。

“对不起!我错了!”林眠抑扬顿挫,“我不该趁你去帮我买奶茶的时候,去玩具店买魔仙笛,更不该趁你上厕所的时候,把你藏在书包里的拖把杆换成魔仙笛,更更不该在你拿出魔仙笛的时候,偷偷笑你……”

“魔仙笛”三个字,咬牙重读,班上其他同学都好奇地转过头。

魔什么?什么笛?

林眠还没念完第一段,傅铮猛地站起身来,捏住他的嘴,把他的嘴捏成扁扁的小鸭子嘴巴。

林眠假装无辜地看着他:“呜呜呜?”

——不是你让我读的吗?

“着重讲述你有多后悔、有多愧疚,不要说那三个字。”

“唔。”林眠比了个“k”。

傅铮拧了一把他的脸颊肉,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

林眠清了清嗓子,重新调整情绪:“对不起,傅铮,我错了,我好心办了坏事,我是小鸡、是小鸭、是小狗、是小猪……”

众人皱眉:“就这?”

“这是高级的排比句,接下来还有,我最喜欢的这句——”林眠继续朗诵,“傅铮,希望你能原谅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发小和兄弟,我能想到最仗义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靠,小眠你还抄歌词,逊毙了。”

傅铮了然道:“他妈妈昨天晚上在家里放这首歌,我在隔壁听见了。”

林眠朝他们挥了挥拳头:“我这叫做从生活中汲取灵感!”

傅铮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安静:“你继续。”

林眠继续面不改色地念歌词:“友谊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爱你不是两三天,我每天都想你很多遍……”

林眠顿了一下:“这边忘记改了。”

昨晚妈妈在家里看CCTV15音乐频道,林眠在房间里,抓耳挠腮地给傅铮写道歉信,电视里正好放了这几首歌,他就把歌词里的“爱”全部改成“友谊”放进来。

结果这句给忘了。

他拿起笔,要把“爱你”两个字改成“友谊”。

傅铮压不住嘴角,拿过他手里的笔,喊了停:“可以了。”

林眠看着他:“你不生气了?”

傅铮矜持地点了点头:“嗯。”

“太好了。”林眠要把信纸撕掉,“那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噢……”

下一秒,傅铮从他手里拿走信纸,重新折好,塞进书包隔层里。

林眠震惊:“不是,你要留着?凭什么耗子和猴子的撕了,我的要留着?”

傅铮的嘴角彻底压不住了:“因为是眠眠给我的‘情书’。”

林眠扑上去,想把东西抢回来:“还给我!什么情书?你胡说八道!”

傅铮一把按住他:“给我了就是我的。”

“我没有……”

正巧这时,老师进来了:“那边的不要闹了,书拿出来读。”

傅铮搂住林眠的肩膀,把他按在座位上,又拿出语文书,摆在两个人面前:“眠眠,来,读书。”

林眠使劲拧他:“还给我。”

傅铮面不改色:“读书,考大学,马上月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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