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课

石婉钰揉了揉眼睛,十分钟已经过去。她打起精神,问台下的学生:“有没有已经准备好的同学?”

一个女生举手,石婉钰微笑,指着她,说:“最后面那个女生,请分享你的观点。”

那个女生站起来,说:“我觉得主要是情绪上的差别。情由大而小,由浅而深。从一种理性的启蒙更深入到对于启蒙的怀疑,对于理性的嘲讽,以及对于宏大书写的瓦解。我们都知道,现代性有一种怀疑主义的成分。马克思怀疑资本主义的同一,而弗洛伊德则怀疑人自我的同一。这种怀疑最后必然发展为对怀疑的怀疑。而怀疑本身也就是情绪。我说得有点乱,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听得懂。”她讪笑了两声,石婉钰觉得她很可爱,但又觉得她很面熟。

石婉钰说:“说得不错,你是哪个班的?”

女生尴尬地笑,“老师,我是历史系的研究生。我叫刘素雯。我本科是学汉语言的,对诗歌感兴趣,所以来听您讲课。”

石婉钰心头一紧,雯雯。她能感到自己的脸色变了,而雯雯的笑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她说:“好,很好,请坐。但是还是术业有专攻,说得不全对。还有同学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请来了这尊瘟神?石婉钰感觉一阵恶心,勉强支撑自己,点了一个同学。

那个同学说:“在于语言的观念。”然后一大通文白夹杂的议论,一会粗浅一会艰深。

石婉钰笑着说:“说得很好。雯雯同学,还在吗?”

刘素雯站起来,对她露出尽量刺眼的笑。

“你是学历史的,所以思路可能会从这个启蒙主义的发展、推进来看。但是我们讨论文学的时候,有时候可以更聚焦于语言本身。就像刚才这个同学说得一样。你们可以互相补充,互相学习。”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雯雯。

雯雯针锋相对,说:“老师,我说的是现代和后现代的观念区别。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启蒙主义。我们区别这个现代后现代的时候,一般都是先从观念出发的,哦~”

一个哦字,让石婉钰想起了陆贾那副半死不活的嘴脸。她的左手几乎从书上跳起来,“没关系,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老师希望你多来上课,所以跟你多交流两句。可不要回去告状,说什么石老师刁难你,那我可担不起这个罪责了。”

那些打瞌睡的学生来了精神,附和着笑了起来,还有人给两人的精彩发言鼓掌。雯雯试图说话,但被掌声盖过去。石婉钰等到差不多安静,正要说坐下,却被雯雯抢了先。

她说:“好的,老师您放心,我不会向陆教授告状的。”

石婉钰说:“陆教授啊,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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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你坐吧。来我们继续上课。”

她急匆匆地点了下一位同学,但议论声已经如夜出的飞蚊,开始滋蔓。好一个下马威。她皱起眉头,这个女学生想干什么?

雯雯自然地微笑,看在石婉钰眼里当然十分刺眼。她听着这个学生的发言,平平无奇,就像在讨论他爱吃的东西。

“好,不错,坐下。”石婉钰决定开始讲课,不给雯雯可趁之机。

“刚才同学们说了很多。”台下窃窃私语,那个学生是哪个陆老师的学生。你没听说?是陆贾。谁是陆贾?陆贾……

“其实后新诗潮之所以叫后,是有原因的。同学们可能听说过后现代,鲍德里亚,听没听说?”没听说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陆贾是老样子,跟他那些女研究生暧昧不清的。听说还到处找人乱加微信。真的吗?我怎么知道,但是总之不是什么好人。然后他前妻,也就是这个石老师,和她自己的研究生在一起了。这么戏剧吗?

“有些诗当然会让一般的读者觉得不舒服,他们的主张千姿百态,总的来说,有后现代模糊、随意的原则。他们对于那些一向避讳的描写发起了重新挖掘。”真有看点啊。但是他们小孩都有了。其实说不定也挺浪漫的。我的天,我觉得挺无语的。这她还能在这混的下去。陆贾这个样子,不也都评上dassesau学者了?唉,无所谓,看她长得一副善良的样子,真想不到。

“这些诗或许会让人觉得暴露出了黑暗面。”她看到雯雯笑,笑得十分用力,恨不得通过嘴角把整张脸拽下来。她咳嗽一声,说:“同学们,不要议论。刚才已经议论过了。”稍微安静了一些,她接着讲:“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或许我们可以把它类比作垮掉的一代的那些文学。”可能那一代人恋爱谈的少,结婚也不够谨慎。是吧,要是让我和陆贾那种人结婚……我的天,吐了吐了。雯雯接着笑,她的目的达到了。

什么目的呢?下马威?或者是情敌之间的对峙?她不觉得石老师还喜欢陆贾,但她忍不住要来拆她的台。让她难受一会,她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开始困了,言语开始模糊不清。叽叽喳喳的话,现在已落不到她的耳朵里。她想着陆贾,这个人太那个什么了,他需要她,像养花的那种需要。他的另外的需要怎么满足呢?那就应该在其他人那里。

比如说,石老师。比如说,其他的石老师。陆教授虽然忙着做学问,但时间总归还是可以挤出来的。

但到了四十岁之后,陆贾感觉熬夜太多,精力不济,欲望也慢慢减退了。

所以,元元也就没再听过爸妈吵架。

陆龟年突然想起自己还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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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那些朦胧的争吵,半夜把自己从梦里吵醒。卢汶震耳欲聋的唾骂,石婉钰的哭声,她起来,然后去敲门,爸爸妈妈怎么吵架了?

然后就一片死寂,石婉钰擦擦眼泪,过来安慰她。卢汶自己埋头看书,满脸的愤恨。

这些自己为什么忘记了?还有那个电话,“爸爸,你可不可以把我接到你那去?”

“那个男的一回来就和妈妈吵架,我不开心。”陆贾安抚着她,然后有一天,争吵突然消失了。然后卢汶考上了博士,他们买了新房子,搬了家。

到这里,折磨才算停止。石婉钰总是记得陆贾靠近她耳朵说,“钰,要不咱们复婚吧?”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摇头,一边流泪。然后一片狼藉,过了很久,终于被卢汶发现了。大概是几十次里,终于发现了一次。他先是咆哮,然后是大哭。但也不能离婚。一是有女儿,所以石婉钰反复地哀求;二是他们都知道,生活在这座大学里,就还仰仗着陆贾的鼻息。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抽空照顾女儿,父母老病也要贴钱。陆贾很现实,赡养费绝不多打,也从来不会帮忙照顾。除非,除非亲自上门,遂他的醉翁之意。

实际这些都不是理由。理由是石婉钰习惯了折磨,在陆贾面前近乎逆来顺受的恭顺。卢汶在无法忍受时每每骂她,话很难听,有时拳脚相加。她只能低着头,每天不停地哭。很奇妙,人的泪水是没有止境的。她想哭干身体里的水来自杀,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然后那年,卢汶考上了博士。石婉钰跟他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开始拒绝陆贾,陆贾也不那么频繁地找她。但卢汶还是原谅不了她,除去生孩子那年,两个人见面都会翻来覆去地吵架。后来卢汶的博士读了四年,毕业之后受聘经州大学的讲师,也申请到了国家课题。那一年,石伯玉两岁,事情揭了过去。

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两人现在还在一起,是因为分开太可笑,还是因为纠缠得太紧。她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原来光彩照人,现在破烂如败絮。

卢汶爱她,但她爱卢汶吗?

后来,石伯玉出生了,大概就在这个时间段,陆贾开始找他的亲生女儿。

当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一些不是他亲生的女儿。

就像一场噩梦。石婉钰醒过来,学生已经逐渐没了声音。

“讨论完了吗?关于这首诗。”她看了看举手的人,果然有刘素雯。她装作没看见,点了她旁边的一位男生,“这位同学。”

下课铃响了,她说:“先休息一下。”她看到刘素雯收拾东西,出了教室。她想,终于可以安稳上一节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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