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家人

天光乍破,吹散迷雾,露出下方血淋淋的真相。

言音跑出了安家,抱着小猫穿过寂静空旷的村道,急急想要离开此地。

村落中高高低低的茅屋里,几双眼睛从缝隙里注视着她,那感觉让她全身发毛。

一直跑到村外的荒原,言音回头,看见几个村民走出了自己的屋子,遥遥望着自己,枯瘦的手上拿着生锈腐朽的铁具。

难以言喻的可怖惊心。

一直到她冲进雾里,失去了身影,跟在身后的村民才像放弃了什么一般,不再继续跟随,像行尸走肉一般回到自己的院子。

在迷雾里的言音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将小猫放下,她问:“小喵,你还记得澜雨在哪里吗?”

小猫自信的喵了一声,迈开爪子开始带路。

从进了这个林子,小猫就像只导盲犬一样又嗅又闻,说出去怕是要败坏猫科动物的名声。

七拐八拐走到一颗大树边上,言音看见了靠躺在地上的安澜雨,依旧是她离开时摆的姿势,一动不动,手臂软趴趴的搭在自己腰间,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浓重的雾气环绕着这片生机盎然的山林,枝叶间隐有虫鸣和雀啼,方才的那片荒原沙地突然遥远得像是一场梦境。

言音心底竟生出了她们未曾分别过,不过是刚刚逃出魔窟,迷失在了这片丛林的错觉。

安澜雨肩头上的白色纱布绑得结结实实,伤口已经充分止血。

言音想到在林子里发现的那块浸满了血的布条,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安澜雨受伤之后,自己撕扯下来给伤口强迫止血的方式。

若非如此,她的家人或许会寻着血迹,将重伤的她拖回那个茅屋。

多可笑啊。

她朝思暮想的家人是真正的元凶,她心心念念的故乡才是真正夺走她性命的魔窟。

而自己还千辛万苦的将她带回这个噩梦。

言音蹲下身子,再次用力的想把安澜雨手里的链子掰出来,可她掰得眼睛都红了,那只手还是纹丝不动,哪怕是身受重伤,身为筑基的安澜雨身体素质也比言音强悍得多,就算是昏迷中也不会任人轻易摆弄。

可这样的筑基修士,居然被两个苟延残喘的凡夫俗子,用那样的斧头,砍断了一条胳膊。

言音很想埋怨她。

既然选择放弃自己,那还来青株镇找她做什么?

出现在她面前做什么?

在安澜雨口中,她的家人总是无比的温柔,母亲慈爱妹妹乖巧,她们在家乡的漫天飞絮中无奈分别,每每回想起便是泪水与不舍,每一天都在期盼着一家人的重逢与相聚。

尽管原著里到最后安澜雨也没能再见到家人,可那些温柔的、带着飞絮的的记忆始终是她的精神支柱,支撑着她度过了之后的诸多苦难。

家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如此神圣珍贵,以至于她在见到与记忆中的妹妹一样胆小懦弱的女配时,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护女配,哪怕是留在魔窟受罪也要让女配逃出生天,哪怕被女配折磨妒恨也是百般容忍,就只是因为她想念自己的妹妹,就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妹妹至死都在思念着等待着她。

可现实是如此割裂。

她的家人甚至从未想念过这个被她们拿来换粮食的孩子,从不理解这个孩子是多么的想要回到她们身边,她们被饥饿折磨尽了为人的底线和良知,只剩下了扭曲的食欲和生欲,再大的亲情与善意,也抵不过眼前生骨红肉带来的几许生机。

这孩子,早就被她们抛弃了。

所以连你也放弃你自己了吗?

言音咬牙,拉住安澜雨尚且完好的手臂,翻身将她置于背上。

她说:“这不对,你找错地方了。”

“我们都找错人了。”

“那人才不是你娘,你娘哪里会干得出这种事,你娘亲是老实人,是个连蜡烛都不舍得点,只能腊月天窝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给你缝新衣服的人。那时候她手上都是冻疮,眼睛又看不清楚,还硬要给你做衣服,做出来的衣服紧巴巴的,可又非常暖和……”

“再看看你妹妹,你妹妹哪里是拿得动斧头的人,她胆子那么小,被欺负了都不敢说,总是跟在你后头,小声小声的叫你阿姐,晚上总缠着你讲故事……分开那天,她追在萧至的马车后边,哭着喊你不要离开,追到跌倒了也不肯停下……”

“你们夏天总是一起坐在院子里编草席,冬天就一起窝在被子里取暖,你娘还总担心被子不够大,不肯跟你们两挤……”

言音一边回想着书里这个孩子提起自己故乡时的形容,一边驮着她往前走,努力的让自己的声线平稳没有波澜,像是陈述事实一样讲述安澜雨记忆里的往事,鼻腔里却酸涩难当。

小猫在前方引路,尾巴微微勾起。

女主角在书里自述的过往如此单纯美好,像是唱给孩子听的童谣,仿佛她们一家坐在茅草堆上,相互拥抱取暖,月光下白色的柳絮像雪一样落下。

如今看来,却说不清有几分真假。

言音吸了吸鼻子,她没有想为女主落泪,只是觉得自己背上这人有些单薄,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一点也不像书里坚忍不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大女主。

她是这个世界无可替代的主角,本应拥有无比坚毅的内心和面对一切苦难的勇气。

可在她成长到足够坚强清醒理智之前,就受到了堪称绝杀的致命一击。

若是早知如此,倒不如由着她在魔窟那受上几年皮肉苦痛……

言音摇摇头,掐灭自己刚刚生出来的一点念头。世间之事根本由不得假设,哪怕安澜雨没能回到故乡,这里发生的一切终究无法磨灭,她们就是这样的人。

事实总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你家里人很好的,她们也很想念你,一直都等着你回家。你看你,还把人认错了。”

“害,不就是找错人了嘛,至于难过成这样?”

“不用难过,我们再去找就是了。”言音说得很容易。

她嘴上碎碎念念的,话前所未有的多,说的却都是子虚乌有的假话,不过是希望能稍稍挽回那颗支离破碎的心脏。

可说到后边,还是忍不住想说点真的。

“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

那种垃圾有什么可找的。

就这样不要她们了吧。

“找不到也可以先来我家住,我有一个小房子……虽然破了个洞,不过通风很好,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坐在院子里缝衣服……如果是白天的话。”

晚上还是想睡觉。

“我家里有被子,倒是不用挤在一起……”

就是床小了点。

“你要是非得和家人一起住的话我也可以当你家里人,反正我也没有家里人……我不介意你跟我姓,不过我得是你姐姐。”

别想占我便宜。

当然最重要的是……

“别想着死啊。”

你还有无限的未来呢。

言音一步步离开山林,没有注意到背上的安澜雨浑身的肌肉都在缓缓松弛。那是极其缓慢的进展,像是真空包装下的棉被缓缓膨胀,鼓起的咬肌落下,发白的指节平伏。

紧握的拳头在某个瞬间突然就松开了。

一个茅草编成的链子顺着衣摆落入了草地里,不见了踪影。

言音感觉自己脖子上落下了什么湿湿的东西,有些发痒,可出路近在眼前,便无暇顾及,只当是林中水汽。直到一脚踏出迷雾,看见安安静静等在路边的清驱,这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清驱在这山路等了许久,此时看起来颇不耐烦,见言音将绳结打开,直接打了一个响鼻。

——你还知道回来。

言音被这闹脾气的赤马吓了一跳,拍了拍它的背,敷衍的安抚一番。

将安澜雨放到车厢里,忽然看见角落里,吸走了一半灵气,变得有些黯淡的灵石。

那是在发现安澜雨的时候,怀里掉出来的灵石。

或许那段时间,她就是这样,靠着灵石的灵力,咬着牙,苟延残喘地走到青株镇的。

她也许……并没有放弃希望。

言音吸吸鼻子,拍着她的脑袋:“你能过来找我,做得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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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闹心……再也不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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