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溪谷弟子莫忘思脚步轻快, 口中哼着小调，在楼亭之间穿行, 看起来心情颇好。
此间廊外可见山峰群立，云烟环绕其中，溪流潺潺汇聚于此，耳边时能听见瀑布飞流之声，这可谓是地势风水中绝妙的聚气之地。
他转身绕过一处回廊，走到一处平平无奇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将手上写着“悬壶云游”几个的墨字的布幡放在一旁, 理了理因赶路变得风尘仆仆的布衣, 还有被风吹乱的鬓发, 好让自己看起来规矩些。
待周身妥当之后, 他便正了正神色, 动作恭敬地推开木门。
迎面便是铺天盖地的银杏落叶，在深秋中飘旋如金色的风，铺在由青岩石深挖出来的鱼池边上。
池边盘坐着一位身穿白麻袍的老者, 背对着大门和莫忘思，垂首观赏池中嬉戏的锦鲤，背影看着有些岣嵝, 却能看出些“悠然见南山”的气度。
莫忘思步伐无声, 走到老者身后不远, 屈膝跪地, 俯首贴地行礼道:“师尊圣安。”
听到弟子的声音，老者并没有回头，微微笑了一下，发出的声音也极为苍老慈和:“回来啦，孩子。”
莫忘思恭敬道:“是。”
老者问:“回来的有点早啊, ‘故乡’待着没意思吗？”
“弟子不敢。”莫忘思听到这话，忙将头俯得更低，解释道，“是有客人来访。”
“哦，来客人了啊。”老者抬起的手形同枯木，往池水里撒了一把鱼食，看着红白锦鲤争相抢夺。
慢悠悠道，“是谁来啦？”
莫忘思道:“灵昀门下，弟子六名。”
老者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笑呵呵地晃了下头:“果然，还是这伙人先摸着了啊。”
斑斓的锦鲤在池中游来游去，吃完赏赐的鱼食却不知足，三三两两凑到岸边，翁动着鱼嘴祈求再赐一口。
老者浑浊的眼珠里含笑，随手往水里又撒了几粒小食粒。
小食粒落在锦鲤头上，竟压着长长的鱼躯沉入水中，片刻过后，从池底漫上鲜红的血雾。
老者道:“穷追不舍，令人生厌啊。”
莫忘思放缓呼吸，从这和蔼的话音中听出了老者
的不愉，俯低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在如今的修真界里，灵昀仙岛是少有的，让他们埋不下眼线的道门，也是一直以来都不肯放弃调查的道门——当年侥幸存活的灵昀门人从不受他们引导，不愿信“疫变”是因天命而生，固执着对当初之事追根究底，甚至不惜为此创建了崭新的情报体系——“书斋”。
托那情报体系独特的保密防御，他们这边想尽办法也无法得知灵岛持有多少情报，只能从旁毫不错眼的紧盯不放，一步不差的紧随其后。
让己方耗费了不少无谓的心力。
此间气息凝滞数刻，连银杏叶落下的速度都缓了几分。
莫忘思安定几息之后，想起自己此番的意外收获，心中安定几分，忙直起上身，从怀中拿出一瓶晶莹剔透的水玉小瓶。
缓缓膝行几步，来到老者身后，将透明玉瓶置于小案上。
金色的银杏叶落下，落在原木小案散落的书页间，衬得玉瓶中流动的血色更加鲜红刺目。
莫忘思禀告道:“在‘故乡’门外，弟子借机取得了‘钥匙’的样血。”
“哦？”老者宽厚的上肩一动，稍微偏过了头，起了些兴致，“我们的小钥匙也来做客了？”
“是。”莫忘思道，“弟子本想跟在她身边，趁其受花宴迷困，以灵针取血，但没想到她如今根骨奇差，体质较凡人尤有不如，弟子不过借梨花枝一刺，便得了手。”
这令他颇感意外。
一年前，灵昀仙尊收其为灵岛首徒便已是轰轰烈烈，之后不久，她修出道纹的引发的动静更是声势浩大，整个修真界都在猜测灵岛是出了位何等惊才绝艳的弟子，谁能想到竟是这般废物的根骨。
莫忘思又道:“但她的神魂浩瀚，有如无边之海，仅凭一己之力，就送走了涅槃中的亡魂。”
老者听了，掀开枯皱的眼皮，浑浊的双眼看向远处山峰，片刻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
莫忘思不知老者笑中真意，不敢言语。
等老者笑得畅快了，这才道:“这是天意啊，万物赞誉她的神魂，却剥夺她自保的体魄，这才是‘钥匙’该有的样子，她
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奉身给天地的。”
“有了这把‘钥匙’，一切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啦。”
“弟子离开前催动了大阵，将凤凰元神锁回了阵眼之中，以那点残魂，用到今日应当是极限了。”莫忘思道，“等那几位灵昀弟子困于涅槃阵中，我道便可回收‘钥匙’和凤骨了。”
琼池“故乡”也算彻底完成了使命。
老者却道:“怕是没想的那么顺利。”
莫忘思一愣。
“楼云诗，破万卷。”
老者提到这俩人的名字，口气竟有些许赞赏:“这俩小子可是那寒宫铭带出来的术修，想单凭阵图留住这伙人，可是不容易啊。”
莫忘思沉默良久，很是不甘:“灵昀门人实在碍事。”
老者轻笑道:“是啊。自我辈离乡，筹谋至今，只有昭山、灵岛此两者未得渗透。其中昭山门下弟子寥寥无几，传道之法过于保守蔽塞，父传子，长传幼，固守一隅，外人着实难以入其山门。”
“只是这等小小燕雀，难成气候，不必在意。”
“但这灵岛门人众多，广纳天地向道之生，规模庞大，规矩散乱。按理而言，破绽本应随处可寻。可奇就奇在，灵昀居然有如铁板一块。”
“我道诸多弟子，潜心埋伏，迄今亦无动其根基之力。”老者说到这，偏过头，笃定道，“这其中，洛曲生这小子功不可没。”
在这位老者口中，灵昀仙岛当今年岁最高大的祖师爷，也不过是个“小子”。
老者又道:“可这天都要黑了，就剩这两块干净地方，有什么用呢。”
琼池遗址之中，灵昀小辈们仍在艰难脱困。
在往高处窜的同时，不仅要当心脚滑，嘴上还不停嘚吧嘚吧。
“小师祖的意思是，琼池一直都在窥视我们的行动？”宋方仪道。
“对。”言音道，“这也是其他道门极少调查‘疫变’的原因，有人一直跟在后头阻挠。”
“他们有毛病吧！”宋自清跟在后头，踩在一处高台上，唾骂一句，“那么怕别人查，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惹这等事？”
言音状态不太好，喘了口气，这才接着道:“先前凤凰前辈告诉我
，当年‘疫变’的发生，其实也不在琼池的预料之中，按照他的说法，造成‘疫变’这一结果，其实也不是琼池想要的。”
宋自清又气愤道:“但‘疫变’确实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啊！这些人还不择手段困住了凤凰前辈，把大阵当钉子钉在他身上！若是他们意不在此，又是何居心？！”
林憔哲也蹙眉道:“仔细想来，琼池一早就知道了疫变混血的存在，却未曾向当年的修真界透露分毫。再结合眼下大批疫变混血由此地逃离的事实……是不是说明，琼池当年关押了众多出现异常的混血和灵兽，又不希望外人知晓。”
宋自清道:“这其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趁着停靠休息的一点时间，言音捂着脑袋整理思路。
太乱了。
这件事应当有一条清晰的逻辑。
就要浮出水面了。
言音头痛欲裂，勉力坚持道:“憔哲……”
林憔哲道:“弟子在。”
“凤凰前辈在琼池失踪是哪一年？”
“新鸿历两千年。”
“情报中发现疫变混血的最早时间是哪一年？”
“新鸿历两千零九十六年。”
“疫变爆发的时间是哪一年？”
“新鸿历两千五百一十年。”
言音抬起头，从头开始捋起:“凤凰前辈受困后不久，疫变混血断断续续在世间出现，却被琼池仙洲悄无声息的隐瞒了……”
直到那天卯时过后，疫变彻底的爆发。
宋方仪问道:“小师祖可是想到了什么？”
言音缓声道:“当年，他们既然能困住大名鼎鼎的凤凰前辈，就绝不是突发奇想，也不会毫无准备。”
这话有些突兀，几个小辈凝神细细思量片刻，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她话语底下的意思。
边上澜雨却一语道破:“或许，他们之前就有过捕捉并利用灵兽或混血的经验了。”
几个小辈闻言，豁然一惊。
宋自清道:“这，这岂不是说，早在凤凰前辈受困之前，这里就关押了其他灵兽和混血？”
“疫变”出现的真实时间还得再往前推。
“嗯，假设琼池在那之前就开始利用灵兽混血，试图达成某种目的。
”言音抬起手，在虚空中划下一条线，代表时间，视线随指尖下落。
随后将手指点在顶端，轻声道:“那才是一切的开始。之后他们可能在灵兽的身上得到了某种成果，就把目标，放在了凤凰身上……”
言音指尖下落些许:“他们虽然成功捕捉了凤凰，却发现他的修为高到难以控制，不得已之下拿他身躯做了护宗大阵……待大阵修建成功之后，疫变混血却突然在世间出现。”
林憔哲跟着她的思路往下走，乍然领悟:“难不成，凤凰前辈他！”
言音慢慢点了下头:“是，这是最大的可能——凤凰前辈虽受大阵所困，却也偶有清醒的时候，他看到了琼池的作为，也可能是看到了受困的同类，所以他……借大阵之力，帮助混血出逃。”
这也解释了为何凤凰受困之后不久，疫变混血就突然在世间出现。
其中可能还有凤凰前辈试图向一无所知的修真界发出危险预示的心意。
却还没来得及引起关注，出逃的混血便被追上来的琼池毁尸灭迹了。
这信息量大到令人头昏脑涨，宋自清眼睛转成蚊香，逐渐脱离节奏，按着太阳穴崩溃道:“苍天啊，这，这简直……”
宋方仪帮他说完:“琼池简直是泯灭人性。”
当年琼池出于某种目的，囚禁了大量的混血和灵兽，导致他们出现了种种异常，又想要不为人知，所以在有混血出逃的情况下，就迅速将之挫骨扬灰，避免修真界其他道门发现琼池的所作所为。
琼池仙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起码现在明白的是，在他们达成这个目的之前，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言音指尖又往下一点，“但结果，也不完全在他们掌控之中。”
林憔哲了然道:“被他们囚禁的混血和灵兽在某一天挣脱了控制。”
“对，就像山羊越破栅栏，熊拧断铁链，狮子撞开铁门。”言音道，“出乎了他们预料的巨大灾害——‘疫变’爆发。有可能会把他们正在的做的事暴露出去。”
“所以他们为了继续隐瞒下去，制造了灭门的假象。”宋方仪思忖片刻，猛一合掌，“如此想来，
他们根本的目的可能还没有完成？”
“虽说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不难想象，他们对此非常执着，且胆大。”言音继续道，“但‘疫变’带来的损害太大了，几乎所有幸存下来的修士，都会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放任修士们联手，追根溯源寻查真相，很有可能最终会发现琼池真正的目的，阻止他们继续利用灵兽和混血。”
就算当年的琼池再一家独大，保留了疫变前的大部分实力，也会尽量避免和整个修真界正面敌对。
言音的手指滑向时间线的中段:“于是，琼池做出了一个决定——拆分道门，分散弟子，潜入其他道门之中，伺机引导舆论，阻止调查，掩盖真相。”
宋自清听到这，忍不住爆了个粗:“真特么无耻！”
确实是一群混账玩意。
另外几人也神色不虞。
言音最后滑向末端:“现在的问题是，琼池本身就实力强大，在那之后，可是有一千年的时间足以继续发展，在这样的精心谋划下，如今修真界各大道门只怕是遍及了他们的耳目。有的琼池门人或许已经登上了其他道门的高层，掌握了话语权……”
言音垂下了手，瞳色沉沉。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己方在和什么样的人作斗争。
几个小辈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明白了这险峻的局势，就如布下一场一色棋局，白子早已被黑子团团围住，执白的一方却分不清哪处是白，哪处是黑。
言音扭头看他们越加凝重的神色，耸了耸肩，不太在意道:“往好处想嘛，这样随手逮中一个就有新情报了啊。”
眼前迷雾渐开。
言小仙尊心态逐渐阿q。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来啦！！】【www.youxs.org】
现在进入了，剧情都理好了可就是不知道如何简洁明了的讲清楚……的状态
果真，设定一时爽，阐述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