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眼泪是留给清弘最后的礼物(1)
清弘将我抱在怀中，急急跳上马车，逃一般往城外行去。
车轮碾过带着露水的青草野花，清冽的香味蜿蜒着一直蹿到车厢里，清弘静静看着我，一双眼睛在春阳底下潺潺如水，“你走之后，菘蓝将她的那个预言告诉了我。”
我黯然的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缩了缩，“你不害怕那个预言吗？”
清弘轻轻托起我的脸颊，让我不得不看着他，对视了许久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一点儿也不害怕那个预言，相反，我很喜欢那个预言。”
我讶然看着他如画的眉眼，“你……你说什么？”
他羞怯的红了脸，“我喜欢那个预言，因为，它让我知道，我最终能迎娶到你。我与你的这段姻缘无从割舍，它是海神大人的旨意。其他那些，触犯众怒丧失家国英年早逝什么的，都无关紧要。反正我爱的是你，又得到了你，这一世便完满了。”
车窗外姹紫嫣红稍纵即逝，不断变幻的山水中，永恒的风景是他的眼。
我鼻头一酸，纵身伏在了他怀中。
路经东海的时候，我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翩翩彩鱼，连绵山脉，这都是我的故国旧梦。
清弘的手掌无意间触上我的脸颊，一手的温热，他更紧的将我搂住了，喃喃道：“小菲，你怎么哭了？是怨我过了这么久才找到你吗？”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笑，“你不是说这里以前是夜叉族的领地吗？或许我前世是夜叉族公主，今生来与你再续前缘。”
他怔了怔，随即斩钉截铁的摇头道：“不可能的。小菲你绝不可能是夜叉族公主。”
我懊恼的一把推开他，冷哼了一声：“你说什么？”
清弘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又一眼，才嗫嚅道：“别人都说夜叉族女子凶神恶煞，奇丑无比，怎么可能转世成小菲你这般美貌温柔。”
我将拳头扬到半空，清弘吓得慌忙闭上了眼睛，瑟瑟发抖的往一旁缩去，我沉吟了半响，唉，他踩前世的我，抬今生的我，实在不知该不该落下这一拳。
我和清弘的婚礼，由菘蓝主持。
老海皇年迈体弱，已经将皇位传给了清弘，因此，接我回到海国的，不再是几个月前的懦弱小白脸绣花小枕头，而是名正言顺无比尊贵的海皇殿下。
有这顶帽子扣子，难怪清弘的气度风仪改变了许多。
不过，他也就敢在别人面前耍威风装稳重，私底下与我相处时，仍是那副唯唯诺诺怯生生的模样。我体恤他的不易，在外人面前时，总要给他几分薄面，装一装弱柳扶风，温柔贤淑。
每一任海皇的成年礼与婚礼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两件事情，海皇与王后的婚礼原本应该盛大恢弘，由大祭司和海巫女一起主持，并在神殿里接受万千子民的祝福。
但我和清弘的婚礼一共只有四个人参加，除了我和他，其他两个是老海皇和菘蓝。
整个偌大的海国，只有他们两个支持清弘迎娶我，愿意给我们祝福。
因为我不是血统高贵的羽人国三公主，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人类孤女。
不过我一点儿都不在意，就算海国没有任何人祝福我们，只要清弘愿意娶，我都毫不犹豫地嫁给他，更何况我们还能得到长辈和朋友的支持，整个海国，清弘真正在意的人，也就只有老海皇和菘蓝而已。有他们的见证与祝福，这就够了。
海国给我的聘礼由老海皇和菘蓝几经商榷才定下来，它是海国的镇国圣物，由南海千千万万年生息的精魄结成，历代海皇代代相传，伴君左右，可以趋福避祸，增进修为。对于我这个身世凄凉远离异乡嫁到南海极有可能水土不服的一介孤女来说，有它陪伴在身边，真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当老海皇颤抖着手满脸敬畏的将装着圣物的锦盒捧到我手上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笑——这圣物不是其他什么宝贝，正是那颗清弘很早以前就送给过我的海魂珠……
哎，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好不容易嫁个人，原本以为会干成人生中最大的一票买卖，结果什么也没捞着。
婚礼虽然简陋，但是每个人都很开心，清弘与菘蓝已经冰释前嫌，两个人正在细细规划着菘蓝的婚礼上应当如何整治新郎——她下个月即将嫁给清弘的堂兄。而老海皇依照惯例由我来讨好，说句心里话，他是个不错的父亲，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老头，本女侠几分真心加上巧舌如簧，逗得老海皇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比盛开的大波斯菊还灿烂，他一高兴，就要喝酒，我拦都拦不住，只好舍命陪君子。
婚宴结束的时候，老海皇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那几个小宫娥笨手笨脚，我不大放心，便叫清弘亲自将老海皇送回他的寝宫去。
我执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捧给对面一身盛妆的海巫女，看着她道：“菘蓝，这一杯敬你，谢谢你。”
她扬了扬眉，眉头那粒精细的朱砂痣随着眼波微微一闪，“谢我什么？”
我浅浅笑了，“谢谢你今天能来，谢谢你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你知道的，你的祝福对于清弘来说，有多重要。”
菘蓝怔了一怔，静静的摇了摇头，“你没有看到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清弘的样子，他虽然照常吃饭、休息、打理政务，但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不说话，不笑，乖张，暴躁，易怒，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清弘。后来我想通了，既然海神大人有那样的神谕，那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甚至清弘转世的因由，说不定就是你。如果没有你，他根本不会从海神大人所在的异界回到海国，又谈何当一个拯救海国的治世明君？清弘是我的主人，更是我真心喜欢的朋友，作为朋友，我所希望的仅仅是他能随心所愿，开怀一生，其实活多久并不重要，如果能与心爱的人一起共度百年，又何必强求郁郁寡欢的孤独到老？那几个月，我几乎整日都在愧疚担忧中度过，如果你再也不回到他身边，如果清弘就这样悲伤下去，我想我此后一生都无法安心，因为，是我亲手扼杀了他的幸福。”
她双手举起酒杯冲我遥遥致意，而后仰头饮尽了杯中酒，笑容璀璨如云霞，“所以，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补救了我的过错，谢谢你许给我的清弘一生幸福。”
我眼眶一热，不由自主的扑过去与她抱在了一起，成串的珍珠顺着我的肩头一颗一颗敲打在白石地板上，清脆叮咚如绝美的乐声。
红绡账里，清弘的眼眸清明欲醉，他伸出手指，一遍又一遍抚过我的脸颊，喃喃道：“小菲，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你穿上华美的嫁衣，做了我的王后？”
澋楠哥哥临死时无与伦比的笑靥再一次浮现眼前，我的眼泪却滂沱而下，我静静抓住他的手指，哽咽着笑道：“是真的，清弘，是真的，我记住了你的心愿，兑现了我的诺言。我做你的王后。”
他把头深深埋进我的脖颈里，身体战栗不止，“小菲，为什么我觉得我认识你不止一年这么短少？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刻我已经等了数千数万年？为什么，明明应该笑，我却忍不住想哭。”
我默然不语，紧紧抱住他，轻轻吻上了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