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这样便是一生一世(1)
第二天一早醒来，或许觉得自己的醉态已经被我赏了个彻彻底底，又感激我让出床给他睡自己睡地下的高尚节操，朱雀君干脆破罐子破摔，再也不顾维持他那楚楚的风仪了，言语举止间随和了许多，虽没有冰山美人的那等惊艳了，但我觉得这样的朱雀君甚是可爱。
虽然有美人在侧，但红莲仙子交待的正事是万万不能耽误的，否则的话，蓬莱海域被那些求爱遭拒者的鲜血染成血海，这岛上这么多美丽的花花草草就要尽数枯死了。但如果我一直守在岛岸边，就没有时间为朱雀君准备饭食了，要是将他饿瘦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正犯愁间，朱雀喝了一口冷茶，悠悠道：“做饭的事情你勿须忧心，我虽没亲自做过，但好歹吃了几万年，想来也不会有多难，你只管放心去守着吧，午间我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赫然发现他故作淡然的眼眸中，满是跃跃欲试的火光。只是……将一个新手放入红莲仙子雅致考究将来要奉献给她夫君的厨房，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譬如灶台被炸得粉碎，抑或是整间屋子被烧光之类的，不知道她回来之后……
我狠狠打了个冷战，正要婉言谢绝，朱雀君眸中又恢复成了泠泠的神色，他“嗒”的将茶盏顿在桌上，漠然道：“莫非，小菲你不相信我的厨艺？”
说句实话，他冷着脸的样子虽然很好看，但也真的很可怕。
于是吓呆了的我连忙陪笑道：“没有没有，你只管大展身手，我很看好你的！”
朱雀君这才稍霁了面色，挑了挑眉，浅浅笑道：“那就好，你赶紧去吧，我也去厨房准备去了。”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红莲仙子的府邸，朱雀君浅笑的容颜艳若桃李，然而小花精一颗受不住惊吓的心，在日光底下渐渐寒意沁骨。
我身子虽守在岛岸边，一颗心却一直悬而又悬的牵挂着红莲仙子的府邸，确切来说，是府邸中的那间厨房，每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慌忙朝府邸所在的方向望去，看看那里是否有火光和爆炸声。如此一来，我既要柔声细语的规劝那些痴心男子们，又要照看红莲仙子的府邸不被大火烧毁，简直比当年阿爹强迫我闭关练功一个月还累。
转眼一个上午过去了，我心力交瘁地坐靠着一株开黄花的大树休憩，许是头一天晚上睡地上没睡好的缘故，坐着坐着，眼皮渐渐打起架来，正恍惚间，耳畔突然传来极柔极软的一声呼唤：“小菲，我给你送午饭来啦！”
我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只见朱雀君亭亭玉立的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挽了个盖着盖子的竹篾篮子，那姿态，忒温婉，忒贤惠，我不由自主便联想起红莲仙子曾给我描述过的凡间夫妻的生活场景：你耕田来我送饭，你挑水来我浇园……
他抖出一匹巨大的白色锦缎铺在一旁的草地上，我心惊肉跳地瞄了一眼，那好像是红莲仙子从凡间带回来准备留着做裙子的料子……铺好之后，他小心翼翼地从竹篮中端出酒菜一样一样摆在锦缎正中央，再摆好自己那套象牙碗碟以及给我带出来的玉石碗碟，这才招呼我坐过去。
我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十来个碗碟，呃，朱雀君如此美貌干净，然而自他手下出来的东西却全然相反，一盘比一盘黑，一盘比一盘没形状，导致我完全分辨不出它们分别是什么和什么，好在不等我开口，他已经开始自行介绍了：“这是青菜鱼片粥，这是炙云雀，这是红烧兔子腿，这是清蒸螃蟹，这是素焯海贝……”我心下暗自为这些死了之后面目全非的小动物们默哀，脸上却笑得极为钦佩，介绍完之后，他竟然还动用了他那宝贝象牙筷子，亲自挟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放到我碗中，在他殷切的目光之下，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屏息将它一口吞了下去。
朱雀君施施然望着我，淡淡道：“如何？”
经过一日的相处，这美貌神君的性子我大致上已经摸透了几分，他面上愈是装作满不在乎，心底里愈是在意，所以我万万不能说不敢下箸这种实话，须得昧着良心吹捧称赞才好，但那吹捧又切切不能太浮夸太露骨，否则被他察觉出缺乏诚意的话，后果比直接说不敢下箸更严重……
我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然后飞快的又挟了一块放入嘴中，满眼放光，嘟囔道：“哇，朱雀你真是太有天分了，头一遭下厨居然赶上我学艺半年之后的水准……”
他浅浅一笑，似乎并不是很满意，于是我慌忙接口道：“不，是学艺一年之后的水准！这片海贝既鲜又滑，若我有你一半的天分，当初也不会被红莲仙子嗤笑了……”
他怔了一怔，轻轻阖下了眼帘，“小菲你方才吃的并非海贝，而是一块香菇……”
呃，那一刹那，我很想将画蛇添足的自己掐死……但事已至此，只能拼命挽救了，我大惊道：“哇，原来是一块香菇！朱雀你居然将素菇做出了海鲜的鲜美，真是太厉害了，假以时日，你的厨艺一定会超过我，不，一定会超过红莲仙子的！”
我冷汗津津地偷瞟了朱雀一眼，这一次，他总算含苞怒放地笑了……然后兴致勃勃地将每一样黑乎乎的东西都挟了许多放到我碗中……
这一顿饭，我吃得甚为艰难。
在我再三解释与哀求之下，譬如红莲仙子知道我要贵客亲自下厨会责罚之类的，朱雀君心不甘情不愿但总算放弃了再次做饭的打算，他点头的那一瞬间，我激动得差一点点就泪如雨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是岛外到了夏季，逆风逆水行船不易的缘故，蓬莱岛上很是清静，没一个人来，我每日里陪朱雀君在岛上四处转悠，顺便采些时新蔬果捕些鲜活海味回去烹制给他吃，晚上没有其他乐子可找，只好下棋，朱雀的棋艺非常之滥，滥到无论我如何放水他都要输的地步，每次输了，他便嚷嚷着要借酒消愁，每次喝完，他便无一例外地醉得不省人事，每次醉了——我只好万般无奈地将他搬到我的床上，自己满腔忧愤地蜷在地上的被窝卷里……然而每天枕着他的呼吸声入眠，再枕着他的呼吸声醒来，我静静看着窗前投下的月影变作霞光，心中觉得甚是完满。
至于红莲仙子的归期，他不问，我便也不提，这样的日子，能过一天，便算赚得一天吧。左右他会夺得红莲仙子或者其他女子的芳心，驾着七色云彩去迎娶她们，而我，只能乖乖地坐上澋楠的海马车，去遥远的海国度此余生。
到得第十日晚上，朱雀照例醉得不省人事，我默默收拾好残局，待要扶他回房，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灼灼地盯着我：“你不用再骗我了，我和那些被你赶走的男子没有丝毫区别，红莲仙子根本就不喜欢我，她这阵子根本就不会回来，对不对？”
银色的月光之下，他漆黑发蓝的眼眸墨色涌动，脸上的神色凄凉落寞，哀感顽艳，我看着看着，胸口钝钝地疼起来，只得紧紧复紧紧的握住他冰凉的双手，“红莲仙子她……她……”
他垂下眼帘，喃喃道：“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人人都怕我……没有任何人将我放在心上……”
有什么东西在我胸间蓬蓬勃勃的燃烧起来，这一刻，婚约，澋楠，海国，通通烟消云散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伤心欲绝的朱雀。我一把抱住他，泪落如珠玉，一颗一颗打在他脸上，“我喜欢你，朱雀，红莲仙子不爱你没关系，我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