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差一点点惨死茅房

第十三章差一点点惨死茅房

那天在永安鱼庄,好脾气的清弘把抓住他袖口不放要跟他私奔的翠花生生打晕了,才逃出了门。

芒州并没有梅花可赏,我把清弘领到城头几株枯死了的梨树底下,反正那个土包子也分不清楚梨树和梅树。果然,他兴致勃勃地围着枝干黝黑覆着雪的死梨树转了几个圈,两眼放光的叹道:“虽然和传闻中有些不同,但与小菲一起吃了鱼又赏了梅花,还真是别有意趣,风雅得很。”

虽然芒州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但本女侠还是不动声色的擦下一颗冷汗来——真不知道他是哪只眼睛赏到了花。

陪清弘赏完所谓的梅花之后,天就黑了,我们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订了客房。因为刚在永安鱼庄吃过东西的缘故,我和清弘都不怎么饿,只叫店家送了壶清茶到房中,边喝茶边下棋,等着消食之后再歇息。

清弘那个可怜虫为了吸引住翠花一刻不停地吃了一个时辰的烤鱼煮鱼鱼丸子,腹中满得连一滴水也装不下了,而我觉得店家送来的这壶茶中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一尝再尝之下,一个人将巨大一壶茶喝掉了一大半。

古来贪吃鬼都没有好下场,喝完茶没多久,我腹中便开始翻江倒海,眼看我的黑子已将清弘的白子杀得退无可退了,我想强忍住,等赢了这盘再去茅房,无奈三急从来不由人控制,只得含恨丢下黑子,捂住肚子往门外冲去,临走时还瞥到清弘一脸奸笑——呜呜呜,他肯定会趁机在棋盘上作弊。

这家客栈的茅房建在与客房相隔数丈的后院里,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黑灯瞎火,我拎着伙计给的桐油灯盏,一路小跑,终于赶在惨剧发生之前解决了问题。

系好裙带之后,我才有闲暇就着桐油灯的昏黄光线打量这家客栈的茅房。

还真是个风雅的茅房啊,除了最里间的恭桶,倒数第二间备着煨在炭火上的温水和棉布帕子,最外面一间则备着一个陶瓷香炉,熏香自香炉的嘴中袅袅升出,方便客人们熏去异味。

我擦完手之后,将身子凑到香炉边上,醇厚温和的松脑香迎面扑过来,我忍不住享受得闭上了眼睛,这是谁想出来的好点子,真想抱住他亲一口啊。

等我睁开眼睛准备提着桐油灯离开的时候,突然间感觉到周遭有什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到底是什么呢?我细细打量了一遍,最末将目光落到那个香炉上,心下一沉,糟了,是香,原本醇厚温和的熏香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妖冶柔腻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转瞬间,我的四肢百骸都被那甘甜的香味困住,连神智也跟着模糊了起来,眼皮沉得一个劲往下坠,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是中招了。

而且极有可能会死。

清弘忙着在客房里作弊,根本没时间来救我。

于是堂堂蓬莱女侠,就要死在这么一间极度风雅的茅房里。

但是纵使它再风雅,世人也只会记得它是一间茅房……

呜呜呜,师父,祖师爷,对不住,弟子给你们丢脸了……

朱雀,若有来生,我希望转世成你院中那株金桂树,日日守在你的身旁。

至于清弘,哼,就让你守着那盘作弊赢来的棋和本女侠的尸体,哭个天昏地暗吧!

眼皮坠得只剩下一条缝的时候,我感觉到脖子旁边一阵熟悉的凉意,凭着本女侠纵横江湖多年拼出来的直觉,杀我的仍是上次破庙里那伙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与我有这等血海深仇?

夺我一条命也就算了,还累我到了阎王殿都说不出自己命丧谁手。让纵横江湖十九年的堂堂蓬莱女侠,遗留在人间的是一个笑话,死后到冥界还是一个笑话!

我就这样义愤填膺的准备引颈就戮时,冷不丁被人抱住往旁边一挪,嘴中亦被塞入了一颗清凉无比的丸子,本女侠的视野立即清明起来。我猛然摇了摇脑袋,眼见几个黑衣人的身影自暖窗边一跃而出,瞬间消失了踪影。

我艰难的朝后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阴霾无比的臭脸,而这张臭脸的主人居然是——清弘!

他将我紧紧拥在怀中,目光望向那几个黑衣人消失的窗口,眼中涌动着墨黑的潮水,一张脸冷得掉冰渣,身上煞气逼人。

自打相识以来,我只当他是个绣花小枕头,懦弱小白脸,如今看了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不由没出息的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若换上铠甲披挂上阵,或许,他是个顶天立地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也不一定。

这么想着,眼前竟当真出现一幅这样的图景来,清弘身穿一套银色的战甲,手握锋利得割眼的长戟,一脸豪迈,遍身是血,长戟所及之处血肉横飞,敌军纷纷倒地,冲天的号角,雷鸣一般的厮杀声,渐次清晰地响起来。

我正想得入神,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唤:“小菲……小菲……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我一个激凌从迷糊的幻境中清醒过来,英武的少年将军立马换成了焦虑无比,满眼包着泪光的小白脸。

我沉痛地叹了口气,唉,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清弘一手提着桐油灯,一手抱着瑟瑟发抖弱柳扶风的我从风雅的茅房里走出去,刚好迎面撞上一个前来出恭的客人,那人脸上先是怔忪,再是惊愕,最后定格成了然于胸的淫邪笑意,一张脸转瞬间变幻了许多种神色,可恨清弘居然还一副知音人的模样冲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要是换在平日里,本女侠早就一人一巴掌扇了过去,只可惜此番刚从鬼门关闯出来,实在疲软得很,只好先放过他们一马。

一回到客房,我便瘫软在小桌旁,伸手去抓桌上的茶壶,准备倒一杯茶压压惊,谁料清弘一把将我手中的杯子夺了过去,支支吾吾道:“不要再喝了,这茶中有……有泻药……”

我手一抖,骇然道:“是那伙贼人下的吗?什么时候下的?”

小白脸抱着杯子稍稍往后移了移,抬起眼睛楚楚可怜的望了我一眼,又垂下去:“是……是我下的……”

我怔了一怔,随即甜甜的笑了,慢慢朝他走过去,声音温柔无比,“来,别怕,告诉姐姐,你为什么要往姐姐的茶里下泻药呀……”

他浑身一震,像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愈躲愈远,颤声道:“这个……那个……从长安出来之后,我就感觉有人跟踪我们,但他们一直没有露面,我怕他们趁我日后放松了防范再来加害你,所以就略施了个小计,让你落了单,将他们引出来。”

我脸上笑意更深了,一步一步靠近他,“这个小计怎么不跟姐姐商量一下呢,莫非以为姐姐连最起码的演技都没有吗?”

他将茶杯挡在脸的前面,点了点头道:“没……没错……我怕小菲你沉不住气,反而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他身后马上就是墙角了,只得转了个弯,又往桌边绕去,我脸上的笑意再也搁不住了,牙齿一颗一颗咬得蹦蹦响,“就为了怕打草惊蛇,你差一点点就让本女侠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死在茅房里你知不知道!”

他原本晶莹红润的小嘴巴此刻颤抖如风中树叶:“小菲你多虑了……我一直悄悄守在门外,你是不可能有危险的。”

我将指头一一折响,步子愈发沉着起来,此刻小白脸已经退到放着棋盘的桌边了,我眼风不经意间一扫,赫然发现我去茅房之前的黑白子之势完全颠倒了过来,如果继续这盘棋,那退无可退的人便是本女侠了。

我心中倒抽一口凉气,睚眦欲裂的盯着他,“明知道我在茅房有危险,你居然还先在棋盘上做了这么复杂的手脚再来!”

他一直垂着的长睫毛扇动如蝶翼,小声嘟囔着:“哪有,我哪有在棋盘上做手脚,明明小菲你走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一粒子儿也没动过。”

本女侠胸中的怒火一窜万丈高,我一把掀翻棋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了他的衣襟,抬拳便打,“说到底,你下泻药最根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把那群贼人引出来,而是为了赢这盘棋吧!”

无星无月的雪夜,芒州城里最好这间客栈的天字号客房里,烛影憧憧,飞沙走石,桌椅板凳的破裂声不停,男子的惨叫求饶声不断。

正当本女侠揍得酣畅淋漓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唉,刚在茅房战过一场,即刻又在房中继续,如今的年轻人,真是龙马精神,让我们这些老骨头羡慕嫉妒恨哪……”

我想也不想,顺手抄起一只板凳,拉开房门,直直冲那人的脑袋砸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清弘顶着一个又红又肿的酱猪头,赔了老板五颗珍珠作为天字号客房的重修费,赔了玄字号客房的客人十颗珍珠作为安度晚年费,然后耷拉着脑袋爬上了马车,瑟瑟发抖地站在车厢里不敢动。

我一边啃猪蹄,一边冷冷地朝座位点了点下巴,“别怕,坐吧!”

他战战兢兢地坐在我身旁,不一会儿,肩头抖动如筛糠,我狐疑的转过头去,正看到酱猪头的眼中流下滚滚热泪,他见我看他,干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小菲你真好!这样就原谅我了!呜呜呜……我好感动,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惊得连手中美味的猪蹄也忘了啃——从酱猪头脸上滚下来的眼泪掉到车厢里居然咚咚作响——那哪里还是眼泪,分明是一颗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

我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下,接了一颗过来细细打量,质地厚重,光泽夺目,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再联想起之前他曾让我刮目相看的种种术法,本女侠刹那间对眼前的猪头脸肃然起敬,试探着问道:“莫非,阁下是蚌精?共处了这么久都没现出任何原身的破绽,阁下的修为还真是深不可测呀!”

我原本以为这种裸的马屁会让头脑简单的他十分受用,顺便停止哭泣,并让昨晚的某些往事随风逝去,谁料他将声调上扬了一个高度,哭得更厉害了:“谁说我是蚌精!人家明明是南海鲛人国如假包换的王子!”

我看着他哭得一塌糊涂的一张猪头脸,静听着马车碾过雪地的嘎吱声,突然间很有些无所适从。

南海鲛人国虽不如天庭、修罗界强盛,但也很了不得了,海国与天庭修罗界一样,上古以来便有,自成一统,若要细究起来,海皇与天君、修罗王堪堪是平起平坐的地位。清弘现在即是王子,不日便会顺利继位为海皇,如今我将他打成这副模样,若是被他的子民知道的话。事关两族情谊,莫说我师父红莲仙子,就连天君也是帮不上忙的,说不定还会主动将我五花大绑了送过去,到那时,不知我这副小身板,够不够塞海鲨的牙缝。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掏出上次清弘捡回来那堆丝帕中的一条,抬手去擦他额头上的瘀伤,声音腻得自己都快吐了:“唉呀,真是好可怜哟,还痛不痛啊,我帮你揉一揉吧。”

他立刻停止了哭泣,核桃大的眼皮静静垂下去,一张通红的猪头脸渐渐胀成了酱紫色,甜蜜而羞怯的摇着头:“不疼了,小菲你揉了之后就一点儿不疼了。”

我心中狠狠地抖了一抖,捏着帕子的手揉得更卖力了。

突然间,清弘猛地抬起头来,我吓了一跳,心想是不是揉得太过将他弄痛了,谁料他一把捉住我一双手,抬起黑得发蓝的眼眸倾心尽力的将我盯住:“小菲,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再隐瞒下去了。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凡间流浪,但是父皇已年迈,海国很多事情都等着我去处理,我既是皇子,不能坐视不理。所以,你随我一同回海国好不好?你喜欢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为你带到海国去。如果你怀念凡间,我也可以随时陪你回来游玩。虽然我会比你多活许多许多年,但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等你走了,我将我们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便去找你,我不会让你寂寞太久的。求求你,跟我回海国好不好?从见你第一眼开始,我便知道,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我是为你而生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不能没有你。”

不知为什么,原本是一番动听的情话,在这寂寂雪天的马车上,由一只又红又肿的酱猪头说出来,居然极为荒凉,我听着听着,只觉得心底有什么藏得很深的东西被锋利的刀子割开了,却并没有前尘往事如热血一般涌出来,这样的伤口被冷风一吹,本女侠的眼泪便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不管以后会不会改变,这一刻,他是这世间最在意我的那一个吧。

我在这莽苍的人间不停辗转,假装快意恩仇,风流潇洒,但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当真是我的容身之处?

我唯一喜欢的那样东西,并不在凡间,也并不会随我走,那这冰天雪地的人间,又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呢?

还不如,就这样抓住最后一丝温暖吧,赶在他还没有后悔之前。毕竟,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被看上的几率,一辈子最多也就这么一次而已。

等我下定决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未来的海皇殿下揽在了怀里,他的肩膀并不是特别宽厚,但已足够让我依靠安心。

我微微挣脱开来,这一次,终于轮到本女侠面红耳赤声如蚊蝇了,我看了一眼他愈发肿得离奇的脸,忧心忡忡的低下了头:“你……你这个样子回去……如果被你的父皇母后知道是我打的,难道不会将我扔去喂鲨鱼吗?”

他欣喜若狂地捉住我的肩膀猛摇:“这样说的话,小菲你是愿意跟我去海国咯?”

我心中百味杂陈,紧紧绞着手中的丝帕,轻轻点了点头。

他哈哈仰天长笑三声,我郁结的抬起头去,害怕他用力之下让酱猪头肿得更狰狞,谁料这次映入眼帘的,已是一张清俊无瑕非常扎眼的小白脸。

唉,为什么本女侠好不容易找到了下家,却很有一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悲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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