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儿娘立刻让丈夫闭嘴。
“要是有力气你就好好坐一会儿，听我说说高兴的事情，别净说这些丧气不中听的话！”
荣儿爹苦笑。
“我……我没几天好活……”
他不住地咳嗽，说每一个字都很费力气。
他告诉妻子说，自己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最近这几个月用很贵的药吊着命，也快要撑不住了。
贵药，就算是再温和，也是虎狼之药。
人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候，无论多温和的药力也承受不住。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顶多再能撑上一个月两个月，已经是极限。若是一个不慎，看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也是有可能的。
荣儿爹不忍心自己这样拖累家里。
一个月二十多两银子的药，什么人家才能承受？
最后不过是个死，何必让妻儿背上沉甸甸的债呢。
可是，他舍不得啊。
舍不得就这么让孩子没了爹，让妻子没了男人。女人活在世上，身边有丈夫才不会被人欺负，就算丈夫是个病秧子也好，可若是成了寡妇……
而且，荣儿爹从小没父亲，他知道没爹的苦，不想让孩子们尤其是女儿小小年纪就受这种苦。
他不断在寻死和为妻儿撑一撑两个念头之间徘徊，撑过一天之后，看到妻儿奔波受累又自责，再生起死的念头，如此循环往复。
现在倒是不用纠结了，因为他撑不住了，快要走了。
所以才这么叮嘱妻子，让妻子和女儿以后多找找萧二姑娘。
一个寄居在嫡姐外祖家的小姑娘，还能有成算地借钱给他家，而且还出手帮忙家里卖络子，这是又善良又不好惹啊。
这样的人才是能倚靠的。
荣儿爹大起大落，世态炎凉看多了，就很会识人。
他觉得别看馨宜年纪小，可是日后肯定有前程，未必比当王妃的嫡姐差。
他憋着咳嗽，努力劝妻子听他的，一定要跟馨宜多多走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当家的你快歇歇吧，来，喝口水……”荣儿娘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其实她也很看馨宜不错，但是自家这种情况，能得馨宜一次援手已经感激不尽了，哪有脸面去贴着人家求长久帮忙？眼前，先让丈夫的病稍微稳定一下再想以后吧。
家里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荣儿家里有悲有喜的时候，馨宜已经在川南侯府住下来了。
就住在萧庄宜同一个院子。
这院子，是以前萧庄宜的娘亲为她准备的，从她还在娘胎的时候就开始布置，等她出生，知道是个女孩了，她娘亲就把院子里添了很多花木，屋子里添了很多女孩子的摆设用物，在她三岁的时候起就让她搬到这里入住了。
花了好几年心思布置的地方，当然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精致。
那时候川南侯府虽然过得捉襟见肘，但是萧庄宜的娘亲绞尽脑汁为女儿布置房舍，力求不让女儿委屈。
但是，这么殚精竭虑布置下的住处，萧庄宜也只住了没多少年。等姐妹俩去了兴国公府，萧鹏举一家彻底霸占了侯府之后，吉氏就把这院子给了女儿萧明燕。
这里距离吉氏住的后宅正院特别近，正院西侧门就连着这个院子，母女来往方便。
萧明燕住进来之后，吉氏喜欢这里的布置，自己经常来跟女儿消遣打发时间。
可是萧庄宜要回来备嫁。
点名要住回自己原本的院落房舍。
萧鹏举为了顺顺当当把萧庄宜接回来，不顾吉氏和萧明燕的反对，坚持将萧明燕临时挪到了另一个院子里去暂住。
“她不过是回来备嫁，等嫁出去了，你再搬回来就是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跟你娘一样拎不清！”萧鹏举呵斥哭哭啼啼不答应的萧明燕，不由分说让一群粗壮婆子冲进院子，强行将萧明燕的东西都给搬走了。
萧明燕不敢恨自己父亲，恨意尽数算到了萧庄宜身上，认为是萧庄宜故意针对她。
“呵呵，你大概是猜对了。”
萧庄宜进侯府之后和萧明燕打了照面，面对萧明燕的指责，她笑了笑，承认自己就是故意针对她。
萧明燕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萧庄宜敢嚣张到这种程度。
于是老话重提，私下里暗恨道：“不就是当个王妃，看你那副得意样子！焉知我以后不是贵妃皇后呢？到时候让你跪在我面前请安，你才知道厉害！”
这话她不敢在萧庄宜面前说，萧庄宜听不见，清静，在侯府站稳了之后，宫里教导嬷嬷也回去了，就接了馨宜过来一起住。
两姐妹没有分房睡，晚上睡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方便说话。
宽敞柔软的拔步床上挂着淡青色的幔帐，花纹类似萧庄宜小时候在家时用的某一幅床帐子，在透窗而入的微淡月光下显得有些发白，像是旧日梦影一样模糊不清。
“但是以前那个是什么花样我到底想不起来了，那天偶尔翻箱子看到这个觉得眼熟，就拿来权且用一用罢了。”萧庄宜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自欺欺人，到底不是从前了。”
从前住在这里，有娘亲，有爹爹，有侯府嫡女的尊贵身份，无忧无虑不知道人世艰难。
现在虽然风光荣耀，也很是扬眉吐气地将旧屋抢回来了，摆了好多类似旧年的物件来重温旧梦。
可躺在这里，想起隔壁正院子里住着的不再是娘亲，而是仇人一样的吉氏，梦也就变了味。
想回到昨天不过是世人的一厢情愿。
留一个旧物，或者对某个旧日念念不忘，就有随时可以回到以前的错觉。其实都是假的。
过去的回不来，人从出生开始就是要走向死亡的。
注定会一件件把得到的都失去。
最后连自己都要消亡。
在这个寂静的晚上，萧庄宜和相依为命的妹妹并肩躺在床上，难得卸掉了白日里人前的明艳笑容和勇敢坚强，心底生出了悲凉，酸楚，彷徨，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这些情绪她不是没有，只是刻意压制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