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程照说：“其实是有些私事要告诉你知道。”
私事？
馨宜不大明白。
她跟这位远亲基本不熟，第一次见面是在腊月里他来拜访老太太的时候，第二次见面是在金毓斋。
彼此没有正式说过多少话，就算她曾经拐弯抹角打听海运的事情，后来也暂时不了了之了，程照能有什么私事要跟她说呢？
“照舅舅请讲。”馨宜很客气地说道。
程照目光透过纱帘扫过外间里侍立的丫鬟，声音低了几分。
“你们侯府的堂姐，那个行事不知所谓的，被指去东宫做良娣了。”
馨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身子不由前倾：“萧明燕去给太子做妾吗？指？谁指的？”
只有宫里权力顶尖的那几位，才有资格使用这个字眼。
“太后。”
啊？！
馨宜难以置信地看着程照。
忍不住还是质疑出来：“这消息确定吗，是哪天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在府里没听说呢，您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信儿？”
可别是道听途说，或者只是听了侯府故意放出来的谣言吧。毕竟，侯府那一家子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程照淡笑：“消息确实，我自然有一些打听事情的途径。”
可能大商人都有灵通的消息来源吧，馨宜又问：“您知道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这个，不清楚。”程照知道，但是不想说。
他对“妖妃”保持着警惕。
今天来找她说话，也是有试探的意思。
现在情况有变，跟他前世不一样了。谢家前世也曾一时获罪，但那不是在本朝，而是在新帝登基之后，罪名不大，被越王妃去宫里哭了一场，又有妖妃在侧，新帝就免除了谢家的罪名，谢家自始至终都是国公的爵位。而这回，谢家竟然在当今圣上还在位时就降爵了。
妖妃倒是跟宫里有了联系，却不是在圣驾前，而是在太后跟前成了得脸的。她们姐妹的堂姐倒是忽然被指给了太子，也就是日后的新帝。
这变故真的不小。
让程照一度以为还有什么人跟他一样也重生了，所以才在他还在蛰伏低调的时候忽然改变了局面。
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太子本人。
但是，他现在并不想直接接触太子，而且，即便见到了，也不可能刚认识不久就刺探对方，否则很可能会引起对方怀疑，而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考虑过妖妃萧馨宜。
因为根据之前的接触，尤其是根据这段时间里他暗暗的探查，他有点怀疑现在这个小姑娘跟妖妃完全是不同性子的人。
是不是妖妃最后下场也不好，这辈子重生之后改变了处世方法呢？并且用堂姐替换掉了自己？
程照总之要来谢家，所以，顺便见一见馨宜，看看情况。
他抛出了川南侯府大小姐萧明燕被太后指给太子做良娣的消息，看馨宜的反应。
而馨宜一副吃惊和困惑的模样，丝毫不像是作伪。
程照活了两世，自认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有些，他硬是没看出馨宜有掩饰伪装的痕迹。难道，她真的不知道？
只听馨宜又问：“那，您觉得萧明燕入东宫这件事，对谢家以及对我姐姐有什么影响吗？您在外经常走动，见多识广，一定有独特的见解，请您告诉我好吗？”
顿了顿，馨宜怕对方不信任自己一个“小姑娘”，就加了句，“还有，这事对简国公府胁迫您的事，会不会有影响呢？”
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太太告知了这种秘事，算是“自己人”了，免得对方还要防备。
程照眉头挑了挑：“你知道。”
馨宜点头：“是的，我知道。外祖母生病之前屏退左右，与我说了很多话。只是我虽然在太后跟前待了几天，但到底经事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该怎么帮外祖一家，要是舅舅您能想出办法，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我会很感激您的。这也是我早就想要请教您的事情。”
程照闻言非常意外。
下意识就产生了“到底是妖妃，竟哄得老太太将秘事都告诉了她”的念头。
但是瞬间又冷静下来，想起查到的一些事，比如馨宜暗中和亲戚家合伙做生意，拿画出去卖钱，还帮着府里跟她有过节的丫鬟挣钱补贴家用……
莫非这丫头真是个心善的，或者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才得了老太太和太后的青眼？
程照压下心中念头，沉吟一下回答说：“遗憾，我想不出你应该做什么，毕竟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是大人该承担的。”
“是我强人所难了，您别见怪。”馨宜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又问回之前的问题，“您特意要单独见我，告诉我萧明燕的事情，是觉得她入东宫会对我姐姐不利吗，还是会影响到谢家或您，您觉得我该做点什么才好？”
程照观察着馨宜的表情：“我只是得到了这个消息，但对你的那个堂姐并不了解，对萧家内里也不了解，所以无法估量这件事的后果。你觉得会怎样，据你判断？”
馨宜毫不犹豫地说：“萧明燕全家对我们姐妹和谢家都有很深的敌意，要是她在东宫站稳了脚跟，一定会想办法对付我们的。但是她本人脾气很坏，城府不深，未必能在东宫站稳，要是没人帮她，说不定还没等对付我们，她自己就会把自己弄到不好的境地。我现在只是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指她去东宫，更不知道太子对她什么态度，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好下定论。舅舅您觉得呢？”
程照再次挑眉。
果然还是有些本事。普通小姑娘在她这个年纪，一半没办法将事情看得这么清楚。
“太后和太子的意图我不知道。”他说，正打算继续试探一下，外间有人进来，侍立的丫鬟轻声对这边禀报说老太太那边行针完毕了，请程二爷过去说话。
程照应了一声。
两人这便结束了谈话，往老太太那边去。
馨宜走到外间就停了脚步，“您和外祖母商量事情，我就不过去了。”
“无妨，你一起来。”程照道。
馨宜见他不让她回避，便从善如流地跟上了他。
她很想知道他除了萧明燕的事情，还会跟老太太说什么，以及两个人之间怎么商量对策。反正已经卷进来了，老太太和谢二爷议事都没避开她，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回避程照的商量。
果然老太太也没让她退出去。
可是没想到程照给老太太带来的消息，却依然让馨宜感到震惊。
她没想到还有比萧明燕入东宫更惊讶的事情——程照被简国公府所迫，反而釜底抽薪，投靠了太子！
他直接将海上的生意介绍给了东宫属官，太子的直系下属。
并且在短短几日之内，就让太子的下属跟那位海商家的公子确定了合作关系，连出海后的利润分成都定好了。海商家的公子下个月有船出海，太子属官已经在那船上入好了股。
程照叙述这件事的时候脸色语气都很平常。
而馨宜却听得心惊肉跳的。
转目去看老太太，老太太也是脸色凝重，半晌都没有说话。
程照也没继续再说什么，留出足够的时间让老太太思考。
屋里针落可闻，馨宜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半天老太太才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全都定好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定好了。”程照说。
随即又加了一句，“若是临时抽身，合作完全取消，相信我不出三日就要发生意外身故。”
馨宜拢在袖中的双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好让自己别惊呼出来。
程照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反悔就会被太子迅速报复加灭口。
太子……
当日在皇后宫里见的那位谈笑如皇后一般爽朗的年轻人，真的会那么心狠手辣吗。
馨宜瞬间觉得自己天真了。
权利巅峰的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就算太子不是那种人，情势也会逼得他做那种事。
因为程照这个釜底抽薪，是将他直接推到了皇帝面前啊。
简国公府暗中要搞海上生意获利，都被皇帝给狠狠敲打了，程照却直接找上了简国公府的外甥太子，关键是太子还答应了——这说明太子冒着被父皇申饬的危险也要搞这个生意。
他图什么？
一个储君，要谋巨利，还能图什么。
简国公府图什么，他就图什么，而且比简国公府更直接。
太子在玩火，馨宜暗道。
而一旦他玩脱了，陪着他玩火的程照，还有已经进入皇帝打击范围之中的谢家，一定会比他先玉石俱焚，渣都不剩。
程照竟然不跟谢家商量一下，就这样拉着谢家下水了！
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啊！
馨宜不由觉得程照太莽撞，而且不顾谢家上下安危。
她冷飕飕地看了程照一眼。
程照正好也抬眼看向她。
两个人视线相接，馨宜忽然觉得程照的目光之中似乎有……防备之意？
他为什么要防备她？
馨宜想不明
白。
“丫头，让人叫你二舅舅来。”老太太忽然说话。
馨宜连忙到了外间通知丫鬟请谢二爷。
谢二爷今天也以照料病中母亲为由请假在家，不过，似乎是在忙着别的事情，没一直在老太太跟前。
去请人的丫鬟还没走出院门口，谢二爷自己就来了。
他快步走进了正房。
“京西大营动了，宫门在午时之前也关了，在朝臣值房和御书房答对的人都还在里头，内城兵马司的人封了几条主街口，其他街道也在陆续封锁中！”
一进内室里，谢二爷就急急说出了这样的情况。
屋里三个人，老太太，馨宜两个人都变了脸色，而程照只是神色一肃，倒是不见如何震惊。
老太太原本在病床上靠着软枕坐着，闻讯直接仰倒。
馨宜和谢二爷抢上去连忙将她扶起来。
“母亲，您别着急！我们家不会受牵连，据我判断，这是太子在动！”
谢二爷低声安抚母亲。
老太太勉强重新坐正了身子，紧紧攥着儿子的手：“此话当真？”
旁边，程照说话了。
“二哥所言没错，是太子殿下的手笔。”
老太太倏然看向这个族侄，“你早知道了？！”
程照摇头：“这种事太子殿下怎么会让我知道，是我从蛛丝马迹之中判断出来的，在我来府里之前……不，昨日我就有了猜测。”
老太太找二儿子和程照都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而且这样事关重大，他们两个人不可能没有可靠的证据就乱说。
“如果是太子……”
“如果是太子殿下，只要他成功，我们困局自解。”程照接了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脸色凝重：“可是若他……”
“母亲，应该没有这个可能。”谢二爷脸色也是十分凝重，但还带着几分狠厉。
“怎么讲？”
“越王府的私兵将京畿范围内驻军首领的家眷都给扣住了，而且他很可能手握这些人平日里克扣军饷中饱私囊的证据，没有人敢动。只要两日之内没有将士前来勤王，大局便定。”
老太太严肃地审视谢二爷。
显然，谢二爷能知道这样的秘事，背后肯定做了很多没跟她商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