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谷中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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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称不得什么秘闻的皇家事,我自也多多少少听闻过一些。

前任皇后尹氏,今上未登基前的嫡王妃。孕有一子,嫡长之身,出生便已被立为世子。可今上登基后,本是顺理成章的太子之位却是迟迟未决。后更不知因何,兀然下旨废后。其子后与尹氏串谋谋反,事败身死,并由皇籍除名。尹氏一族更是尽皆抄斩。

此事当年牵连甚广,又有圣旨明昭天下,故而传得沸沸扬扬,世人尽知。当然,其中内里的原由自是无几人可晓。可是,这种事情我实是在前世的影视剧中看得太多了。想也知道绝不是面上那般简单。

“沐秋果真称得上聪慧锐敏。”湛璟瑄赞叹着看了我一眼,笑道:“我不过随口一句,你便已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十年前那一场谋乱,想必沐秋也曾听闻过甚至想到了些因由吧。”

“我……”

“呵,左右出不了那些宫廷倾轧。”湛璟瑄摆了摆手打断了我欲出口的话,不甚在意地道:“说与沐秋知道也无不可,倒是……沐秋听了可莫要嫌烦才好。”

他笑了笑,随手将穿着烤肉的长枝插于一旁的地上,身子略微后仰背倚在了青石上,两腿交叠平伸着,微阖了双目懒懒叙起:“尹氏一族,势力盘根错节,朋党成群,可谓权倾朝野。但,若非后位不保、大位无望,却也万不会轻动那谋反之心。”

“看来这尹氏一门也不过是钻了他人布好的局罢了。”我轻声接过了他的话。总觉得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敛锋藏芒的。

“呵,不错。”湛璟瑄看向我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微顿了一顿,稍沉下声道:“废后与其子不过是咎由自取,而整个尹氏也都只是个陪葬罢了。”一语落,却是话音一转,微缓了声音道:“沐秋之前为母后诊治,当也看出母后身体沉疴痼疾,积弱难消……母后本是将门之女,一身武艺丝毫不弱任何威武将军。”

我顿下手上撕扯着兔肉的动作,微皱了皱眉,心中已然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顾皇后当年以侧室身份嫁入王府,独得宠爱,定然引得嫡妃尹氏的记恨暗害。我当日为其诊脉时便已看出,她的身子已因早年大的病故而伤了根本,若不是一身的习武底子,怕早已香魂芳尽了。

“沐秋当也知道,我于兄弟中的排序为三。”

“恩。”我点了点头。之前便一直听湛盈婷三哥三哥的叫。还有他自己也是称璃王二哥。而尹氏之子早已被于皇族中除名,并不算得序位,也就是说……

“其实,我与二哥之上,本还有一同母胞兄。”湛璟瑄微微侧开头,双目转投于了远处,声音更是越发沉缓,“大哥他自幼便机敏好学,最是得父皇器重。去不想十岁后便连逢灾劫,十四岁一年更是无故身染重疾,终不治而亡。”

稍顿了顿,湛璟瑄却是低低轻笑了一声,“呵,想到我那时方不过四岁,却是什么事也不懂,便只知道素来极疼自己的大哥不在了,整日里哭闹个不休。”

他的话语里含着笑意,便仿似真的在说一件好笑的事一般。可是,看向远处的双目中却只是一片漆邃的幽深。“倒是二哥担起了所有,也因此渐渐为人所注。我那次中的冥香,便是于二哥房中误食了汤羹所致。”

原来竟是误中副车吗?那个尹氏……又该说她是太过自负还是愚蠢呢?以为除去所有与己相争的人便可高枕无忧了吗?

“那……皇上他……”我迟疑着问了半句,却是将后面的话重又咽了回去。其实不用问也可知,以当今圣上的精明,妻儿无故而疾,断无可能不知因由的。会那般放任而不闻不问的原由,想必也不外乎一个……

“权势与亲情的轻重,在那个人心中也许不需丝毫衡量。”湛璟瑄的声音很低,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为了登上皇位,仰仗尹家的权势,而至自己挚爱的女子与亲儿于不顾……这,便是男人的野心吗?

微低了头,我不禁暗暗轻叹一声。却是明白为何湛璟瑄对他父皇始终是淡淡的了。

倒是,皇上面对他时神情语气都很是温善,而对皇后病情的紧张与关切更不似作伪。可见,其心中也总归是有情的。只是这些,到底都比不上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当年尹氏一门被定下谋反之罪,九族内尽皆抄斩。这其中除了其势力日长的隐患外,更多的,怕也是因当初种下的那种种恶果!可是,即便是数千族人竟皆屠戮、满门尽灭,也不过是枉死更多的无故受累之人,对于那些已无可挽回的一切,又有何用?

侧头瞥了眼一旁静默下来的人,我微张了张口,却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我稍稍挪了挪身,同他一般背靠在青石上,舒展开四肢,放松了语气玩笑地道:“唉,以二哥那副性子,怕是会自责上一辈子了。”

“哦?沐秋倒是很了解二哥吗。”湛璟瑄回过神来对我笑了笑,面上已是素日里一贯的云淡风轻。

“二哥他确是一直觉得对我有所歉疚。呵,其实要算起来,却是我欠了他许多才是。我是早早便脱离了是非之地,他却不得不一人担起所有。而他那时也不过方十岁,心性又是最是温善,一向对武艺战略都没有半点兴趣。谁又可想到,如今竟已是沙场上众军士心中战神一般的存在。”

“恩……我一直便觉得璃王与传言中的形象相距了太多,却原来是这样。”我不由微点了点头。想到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断崖上余晖里那一抹持萧而立的寂然身影……那个男人,的确是背负了太多。若说亏欠,那么他所欠最多的也只是他自己。

“二哥便是那般什么都要背上身的性子,大至家国天下,小至身边一人一事,都硬要揽在肩上。就如当年二嫂的死……”似是意识到说漏了什么,湛璟瑄突地顿住了口。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许是看出了我满面不掩的好奇,不禁微挑了挑眉,旋即伸指缓缓一下一下敲着下巴,倒是吊足了胃口。直过了半晌,开口却是道:“唔,沐秋若想知道,他日便亲自问过二哥,让他仔细说与你听好了。”

“……”可恶!这个家伙……

不方便说也就算了,又何必这般挑起别人好奇!

我狠瞪了他一眼,暗自好气偏又发作不得,不由轻讽他一句,“是啊,闲谈还是莫论他人事的好!璟瑄兄还是单捡着自己的事说就是了。”

“哦?我的事?那又有什么好说的。”湛璟瑄满脸的揶揄,对着我眨眼笑道:“难道我的性子,沐秋还不清楚吗?”

我合该很清楚吗?

不由翻了个眼白给他,我无语地撇过了头——是说,你这一副不正经的性子吗?

“呵,”湛璟瑄却是不在意地低笑一声,旋即略缓了声音道:“我这性子却最是简单不过了,随性散漫便正正与二哥相反。在我眼里,也唯有那些自己在意的方才重要了,其余一切又与我何干?若非自己最亲之人都脱不开了那座皇城,我一早便离了这里,逍遥自在了……”说着,更是夸张地长长叹了一声,“所以说,我是羡慕沐秋得很呢。”

“我?”我偏头不解地看向他,却感到他看向我的眼里,笑意中满含着认真。

“不错了,沐秋方才是那真正逍遥之人。”湛璟瑄对视着我双眼,微微笑道:“身心均是自在悠然,方是真正的逍遥。这世间能真的做到又有几人?沐秋说,又怎能不令人羡慕呢?”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看到他眼中闪烁的点点不知是真的羡慕还是别些什么的光亮,不由随口接道:“璟瑄兄他日定然也可得到自己所要的逍遥!”

早便觉得他那一身的随意不羁是完全与那座皇城不合。嗯,或者说他本就是那种不为所拘也拘之不住的人。或许,也只有眼前这人方最适于逍遥那两字了。

“呵,希望如此了。能够纵游山水地、老死花酒间,也便是我此生所愿了。当然,若能得一知己相伴,便更是当无所求了……”

凉风绕梦,舒爽怡怡。

迷迷糊糊间,我伸手摩挲向四周,却怎样也没有触到往日里那惯于抱在怀间的宣软。待够的急了,却只觉‘砰’的一声震响,随即额间更是传来一阵剧痛,人亦是刹间完全清醒了过来。

眨了眨眼,我怔愣了好一会,方想到是自己与湛璟瑄说着话间便那样倚着青石睡着了!嗯,看这地上铺的一些青叶干草,想来是之后被湛璟瑄移来的了……

撑坐起身,我取□上披覆着的靛青长衫,转目看向四周。

此时月色正明,如银月辉下周遭的一切看起来竟是比入夜前更清晰上几分。可四下里任我环目寻了个遍,一片的影影倬倬里却是半点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家伙这个时候又会跑去了哪里?

我不由微皱了皱眉。再仔细留意听着四周的动静,却依是毫无所寻。之前的鸟语虫鸣此刻都已隐不可闻,静溢的夜色下只那流水的淙淙声依稀传入耳畔……

那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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