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酒宴

亭中酒宴

难道这就是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白日里尚踌躇着要怎样求见,这晚间人便已近至眼前了。面对这突然来的顺遂,这一会,我却不知该是喜还是惊了。直到人已坐至‘聆荫亭’,心神仍有些恍恍惚惚的。

“原来公子便是那位林先生,”璃王的声音很温和,低低的却自引得人注目,“先生之名几日里在下可谓是如雷贯耳了。”说着,他目光微微掠向一旁。

我也不由随着璃王的目光转向身侧的人。

“呵,可不止是我一人说起吧。”湛璟瑄轻眨了眨眼,一脸的笑意,“沐秋难道还不知自己现在的名声有多大吗?不要说那宫中已是无人不知,单说这坊间的传闻也足以另沐秋之名当得起这‘如雷贯耳’四字了。”

同样的话由两人口中而出,怎么听在耳里便完全是两个意思呢?

我木然地转过头,没有理会湛璟瑄话语里的几分调侃,这个时候我也实是没那份心情。

“却是传闻太过夸大了,倒让王爷……”

“沐秋,你这样的称呼就未免太过见外了。”湛璟瑄轻笑着揽过我的话,插言道,“这里既然没有外人,你我又是早已兄弟相称,权可随我一同称呼二哥便是。”

哈?

让我称呼眼前这位大华朝的兵马大元帅、未来的大华皇帝二哥?你说的还真是轻松。我不由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

“恩,璟瑄说的不错。既是以友论交,当不必太过拘束。”

没想到,璃王却也是点了点头,“那么我也便托大称呼一声沐秋了。沐秋自唤二哥即可,若是不惯也可直以名相唤。”

“呃……”直唤了名字……那还不如便唤上一声二哥……

“既如此,那我就冒昧称呼一声二哥了。”轻呼口气,我笑着轻声应了下来。既然他二人都不介意,自己也没必要太过拘于这些俗礼,反而有违本性倒显得做作了。

“好,便应如此。”璃王颔首微微一笑,笑意轻浅却很是温然。他侧身亲自取过一旁的酒壶为我斟了满盏,“如此,我便先敬沐秋一杯,多谢沐秋治愈母后的大恩。”

“王……二哥实是言重了,”微怔了下,我忙慌手举过了酒杯,“沐秋身为大夫,所做不过分内之事。这一杯既是要饮,也理应由沐秋敬二哥方是。”

“呵……沐秋你今日怎么权没了平日般的巧舌利齿?”一声满含笑谑的话音再次突兀地插了进来。

我皱了皱眉头,终是禁不住,抬头凝目瞪向一旁正摇着头自顾饮着酒的湛璟瑄,“璟瑄兄多日不见,倒是越发的能言善辞啊。”

“过奖过奖。”他轻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句,倒没再多言调侃。

意会到他目光所指,我亦未再多说什么。自己今日确是有些莫名的紧张了。也许只是因为初见璃王的缘故?

我与璃王其实算来,应称得上是已有两面之缘了。两次里,这个人留给自己的印象虽多少有些不同,却是都同样的深刻。从未想过会有机会接近的人,能这般坐在一起饮酒笑谈,并兄弟相称……这种感觉,不免很是……离奇!

没有再理会湛璟瑄一旁揶揄的目光,我举杯转向璃王,道,“二哥,请。”

“这酒可不适了沐秋你哦。”酒杯方举至唇边却兀地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全全覆住。若只这样倒也罢了,偏偏……

杯已就至唇边,便是想避开也是不及了,自己双唇便这般直直碰上了那温热的手背……

“你,”蓦地松了手,我下意识地仰头后侧了一步,抬头嗔目看向那滋事的家伙,“璟瑄兄这是何意?”

“呃……”湛璟瑄却也似一刹里怔了怔,盯着手中的青玉杯兀自出了神,星眸低垂更似转过了几许复杂难明的神色。直到璃王询问的目光也转向了他,方似回神。

“呵……我不过觉得,这酒不适合沐秋罢了。”低低笑了一声,他单手将酒杯举至我眼前晃了晃,挑唇笑道,“这干坛醉辣烈无比,绝非了沐秋这般文雅之人可饮的。还是像‘清玉寒髓’这样的淡酒更适合了你。”说着,竟径自举杯将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再抬手取过一旁另一白玉酒壶执壶将杯注满,便那般自然地将杯盏又推还至了我眼前。

看着递在面前乘着翡翠般酒液的玉盏,我不禁瞪大了眼,紧抿了抿唇竭力抑制住了将它挥手扫开的冲动。

好吧,这整张石桌上便只列了这三樽酒杯,我的确不该奢求堂堂王爷能轻移尊步为我再取上一副。况且,这种出格的举动对湛璟瑄来说怕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更况论,以自己掩饰的身份大家同为男子,也确是算不上什么,算不上什么……默默在心中念叨着,我暗暗咽下梗在心头的一口气,状作不在意地伸手接过酒杯。只是,指尖的轻微相触间,却仍感到指头禁不住轻轻一颤。

举杯至唇边,微顿了顿,我仰头就杯而饮。清冽沁凉的酒液顺着杯沿流入口中、滑过喉咙……直入腹中,即刻化作一股暖流于腹中缓缓升起,渐渐蔓至全身,直到,双颊也不禁随之阵阵烘热……

放下酒杯,轻轻呼了口气,我稍稍转头瞥向湛璟瑄。却见那人仍是一脸悠然随意的浅笑,其面上那再自然不过的神情让我心中不禁莫名地松了口气,突涌而至的酒意也渐渐散了许多。

其后的酒宴,气氛可谓融洽之极。璃王性情谦朗随和、言语温然,全不似民间所传那般威严刚硬的形象,让人不自觉便生一股亲近之感。

而湛璟瑄,杯酒间更是谈笑风生、随意之极,兴之所至甚或纵酒放歌、恣意淋漓。有他同在,便似全无了拘束,轻松而畅意……

清风朗月、松海听涛,美酒珍肴、佳友良朋,人生快意怡然不过如此。

被这样酣畅的气氛所引,我亦不免多饮了几杯。只是多少记得一个量,口中与二人海阔天空地畅谈,间或与湛璟瑄相互调侃几句,心里却始终记挂盘算着交出那封信的契机。

今日里这一场酒宴实是在好的时机不过。不但见到了璃王,而且一番相谈下来,更让我认识了其人的随和谦善。更何况……我转目看向一旁杯酒不停的人……

不知为何,有这个人在,便让自己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安。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是真的已把他看作了可交付真心的知己吧。

看他与璃王把酒**间眼底深处的点点暖色,那纯然的喜意绝不似作伪。这种直达眼底的温温笑意,认识以来我也只见他在屈指可数的几人面前流露过,甚至,便是在他父皇面前也是未曾有过的。

想到当初自己在洧河附近遇到的他……我心中不禁笃定了几分猜测。

“沐秋不过略饮了五杯,依你的酒量,当不至如此便醉了吧?”

耳边熟悉的轻笑声传来,心中募地一跳,我方注意到自己盘算着心事一时竟至愣住了神,目光更是不偏不倚地凝滞在了璃王正对着自己的侧脸上。

“咳,”轻咳一声,我微低下头撇开了目光,心中却是禁不住转过了几许尴尬。顿了片刻,方抬起头,也没有接过湛璟瑄打趣的话,而是复将目光转向了璃王,“呵,许是刚刚饮的急了,此刻确是有些不胜酒力,倒让二哥见笑了。”

抬臂对二人略抱了抱拳,我歉声道,“二哥与璟瑄兄慢饮好了,我想自去园中走走祛些酒意。”

“哦?沐秋若有兴致,我和璟瑄与你一同去园中游赏一番也好。”璃王倒是丝毫没有在意,许是更本没有注意到我刚刚的失态。

“呵,不必了,多谢二哥好意。”我笑了笑,轻声谢绝道,“没必要因了我而扰了此间酒兴,我自去走走便好,方刻即回。”

“嗯……那好,沐秋随意便是。”璃王没有稍疑,略微沉吟了一下颔首应过。湛璟瑄双眸中却似转过一抹探究,但也没有多言,只是看着我含笑点了点头。

他是知道我的酒量的,而且我于席间稍显的神思不属,璃王也许不会注意到,可以他对自己的熟知,定然是早看出了。不过我也相信,若自己不说,他便亦不会多问……

走出‘聆荫亭’,我并未在后园停留,而是直接移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桃这丫头像是一直候在院子里,见到我回来,立时小跑着迎了过来,一脸八卦的好奇。

“去将药箱取来!”简单吩咐了一声,没有理会显得过于兴奋的小丫头,我径自挑帘入了房间。

“药箱?有人受伤了吗?公子你没事吧?还是……

“让你去就立刻去好了,哪这么多的话?”回过头,我不由瞪了一眼跟在身后进了屋来的小桃。这丫头什么时候若能戒了这份絮叨,我真要去寺里烧香还愿了。

“哦,奴婢这就去便是了……”

摇摇头,坐到案侧,我自斟了一杯温茶一边慢慢饮着一边计较着心中之事。待到小桃提了药箱回来,亦未多言,直接抬手接过将之放于案上,一件件、一瓶瓶将里面的器具、药物具都取了出来,微顿了顿,缓缓伸指揭开了箱底那层隔于暗层间的木板。

“公子,你,你怎会这时候将它取了出来了?”

没有答话,我低头自顾看着手中这封引来此番入都诸多事端与巧遇的信函,良久,不由轻轻叹了一声。过了今晚,此间的事也总算是告下了段落。希望一切顺遂,从此我与这都城内的一切也便再无纠葛了……

指尖轻轻拂过信皮上那封签的朱红漆印,我侧头望向正满面诧异盯着自己的丫头,沉声一字一顿地道:“小桃,等下你依我说的,去后园将它亲手交于璃王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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