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江南道,鹤州。

隐龙卫外出公干,同行的几乎都是自家兄弟,很少和六部官员一路,云阳骑惯了快马,这回偏偏被腿脚不便的江渝拽了缰绳,平时两天两夜急奔便到的路程,硬是走了五天。

若是个有趣的人,云阳也就罢了,可这位江大人一路都是阴沉的脸,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半句话都不同云阳说。

云阳莫名憋了一路火,进得鹤州城来,寻到一间寻常客栈,管掌柜要了两间房,江渝从云阳手里随意拿了一把钥匙和门牌,跟在小二后头上去,开了门又吩咐小二不要来打扰,自己准备歇一会儿,待门关后,江渝才发现云阳竟然还在自己屋内。

也难怪方才小二出去时一脸恍然的模样。

江渝垂下眼,将自己的包袱解开来,拿了干净的衣裳出来,旁若无人的就要换。

他是真的累了,五天的舟车劳顿对云阳来说或许没什么,但于江渝自己来说,身子骨都快给抖散了。

“江大人。”云阳见江渝当真不打算理自己,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我们来鹤州是有公务在身,如今□□,江大人这是要睡了?”

江渝的动作行云流水,换完了全身:“云千户有话大可直说,下官这儿不听废话。”

他说话向来如此,张清远不是没有劝过他委婉含蓄一些,可江渝就是不听,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不听多余的话,不爱和同僚往来,从户部辗转到刑部,竟是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结交起来,在参事的位置上被摁了许久,张清远就是想要给他提拔半阶、从从五品变成正五品,也要被人拦一手。

好在因为相处了五日,云阳已经习惯了这人说话的方式,心中虽还是觉得不太爽,但正事重要,这点儿不爽过一会儿自己就消了。云阳看着江渝一瘸一拐地走至床边坐下,才道:“出来前,隐龙卫已经查过了秋雨底细,她的父母来自海东,是私奔来的鹤州,自此和海东再无联系,而她父母在她四岁时渡河遇难,同一条街上的私塾先生陈英见她可怜,领回家中作养女教养,前年末碰上宫里秀女新选,陈英替她递了名帖,顺利入宫,几月后却被分去了浆洗坊,并未如陈英所愿那样得陛下青睐。”

江渝睨他:“云大人若只是说这些,下官便要撵人了。”

记载这些事的文书也呈了一份给刑部,出发前江渝日夜研读,将秋雨短暂的一生全数记在了自己脑中,他以为云阳赖在自己这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没想到还是这些。

云阳装作听不见江渝的揶揄,继续说:“宫里的信所两月为这些宫女太监寄一次家书,秋雨也两月给陈英寄去,但从不见陈英有回。”

陈英收养秋雨时已是三十多岁,近不惑之年,是位和君,他的私塾只收穷苦人家的孩子,在鹤州是出了名的善心,除了教书育人,也会替人写字作营生,毕竟他的私塾赚不了什么钱,尤其是收养了秋雨之后,再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无忧的情况了。

“我的兄弟探来的消息里说,陈英极为疼爱秋雨,同邻居们的闲谈里也时常流露对养女的思念。”云阳又道,“这样的慈父,在收到疼爱的女儿从东都远寄来的信却从不回应过去,江大人不觉得很蹊跷么?”

江渝终于正眼看向云阳,刑部不如隐龙卫手长且快,方才云阳说的话,他原本是打算睡醒后去陈英家附近探听的。

云阳又道:“看来江大人也觉得蹊跷了。”

江渝问:“千户大人有何打算?”

他们此番来鹤州并未给鹤州知府通过气,算是暗中办事,张清远虽然没有和自己明说,但江渝心里明镜似的,要寻到秋雨和遂丹的关系,而陈英必然是其中关键的一环,他担心云阳行事鲁莽,打草惊蛇。

“大人还记得前天裴相托小侯爷寄来的信罢。”云阳自收到后便一直贴身收捡着,生怕路上掉了,说着从怀里将信拿了出来,小心展平,发现江渝见了自己的动作还坐在床榻边,只得自己过去将信递给他,也顺势在江渝边上坐下,“裴相让鹤、渝二洲的事放在一起查,但虽然鹤州同渝州相隔不远,快马只需一夜,我——”

江渝没看那信,里头的内容他早已经记下了,推回去道:“左相吩咐的乃是千户,只要鹤州事查了后没有牵扯渝州的迹象,下官便不会插手。”

云阳皱起了眉,裴相信中并未提起谁去渝州,便是要让二人联手的意思,江渝却十分轻易的明白了云阳所想,知道他打算一个人去鹤州。

否则也不会这般轻易地将隐龙卫探出来的事作为交换。

不过云阳想一个人去也并不是为了争功,他只是觉得带着江渝不方便,不如就将他留在鹤州。

江渝通透得很,哪里像刑部传的那样,是个不会说话也不愿看人脸色的人。

“我只耽搁三日。”云阳将信重新揣了回去,取下自己的腰牌强硬塞给江渝,郑重道,“江大人自己小心,若察觉到危险,便去城北云中书坊,亮我的腰牌,自有人护着你。”

云中书坊,都察院御史温风白的家业,江渝想也不想便要退还云阳的腰牌,一来这是隐龙卫公干的身份标识,给了自己那云阳在渝州便失了一份保障,且从那信上来看,渝州看着可比鹤州凶险得多,二来,江渝十分厌恶朝中营私结党的行为,收这腰牌,于他来说无异于默许自己成了“裴党”。

可云阳十分坚持,腰牌强塞给江渝后便直接从窗户翻出回的自己在隔壁的房,这间客栈可位于江边,窗外便是涛涛杭江,江渝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这样跳窗,连忙走到窗边,隔壁的木窗还轻轻晃着,江渝又回去胡乱套上外衣出去敲隔壁的门,里头寂静一片,江渝无法,云阳铁了心要把腰牌给自己,估计就算自己将腰牌就这么扔在门边,不一会儿就会被这人想方设法的又送过来。

罢了,江渝心想,权当替云阳收着,不用便是了。

云阳听着江渝回屋的声音,小心开门检查后没看见自己的腰牌,预想中的事没有发生,终是放下心来,把人单独留在鹤州的愧疚也少了一分。

白日里出去重新选了匹快马,云阳趁着夜色出城,杭江水奔流入海,燕江涛涛激流却扰不到东都,长安里如往日那样幽静,裴小六被闻易水摁在院里强行学了一下午的骑驴,终于发现世上比骑驴更可怕的是逼人太甚的闻易水,终于破了内心对骑在驴背上的恐惧,回相府时一路都是骑着的,蹄声嗒嗒便得格外悦耳,而唯一让他觉得不好的便是在前头牵着缰绳的是公子。

好不容易到了平日他们出行时用的侧门,裴小六飞快得从驴背上下来,从越奚手中拿过缰绳,红着脸牵驴回马厩里拴好,越奚只笑了笑,跟着他从侧门进,杨叔看见他吓了一跳,顾不上主仆之仪,上前来牵着越奚进了周娘住的厢房里。

“委屈殿下在这儿待一会儿了。”杨叔关好了门,说,“五殿下来访,正在花厅里等着相爷。”

“我晓得了,杨叔去忙吧,我不会出去的。”越奚说,“平日都是你陪着越山接待贵客,该如何便如何,莫要教他生疑了。”

话虽这么说,越奚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他前脚丢了扳指,越斐跟着便来了,巧合得让他十分不安。

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走到周娘的妆案前坐下,摸上了铜镜里印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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