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桓山的结界被打破,棵棵高耸入云的古树被摧枯拉朽的毁灭,百花绽放的山顶在一道巨大的震动声后被移为了平地。

血,入目之地,皆是刺目的鲜血。

天,涌动起了暗沉的黑云,飘泼的大雨颗颗砸下,桓山早没了往日里的仙境之美。

淋漓的鲜血将整个桓山侵染,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杀伐之气,昔日幸福美满的小院里,早以换了一番天地。

一身血衣的女子,提着长剑在奋力拼杀着,她的脚下,倒下的是一具具身穿银白盔甲的天兵的尸体。

她身上的伤口在长时间的战斗中越来越多,血流不止,她却凭着强大的意念斩杀着一名又一名的天兵,眼中,是翻涌的血色。

可纵使她挥剑的速度再快,也不及天兵的次次支援。

为了斩杀一名战神,她的神力被消耗了大半,体内的神骨不知断了几根,如今又有天兵前赴后继的涌上,早以让她有些支撑不住。

九嶷山巅,云雾缭绕之下是一场以少战多的血战!

一群神明,站在云巅之上冷眼望着下面惨烈的战况,嘴角扬起的弧度残酷又讽刺,仿佛对堕落之神的嘲笑。

高空一道刺目的光亮照下,灵姬运起神力,迅速往后跃去。

“轰”地一声巨响,尘埃漫天。

待尘埃落定,一切皆现于眼前。

只见她方才所站在那处,以被巨大的神力撞击出了一个巨坑,一手执大刀的神明与她相望。

杀意现!

电光火石之间,两位神明便对起招来,一招一式都是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阿荨便立于虚空之中,看着这一场明神之间的巅峰对决,双眼竟诡异地晕出血色。

空中神力碰撞,激烈而又绚目,各色的光将乌云照得透亮,四周一切的生物,被卷入这壮观的神力中,撕得粉碎,只有院中的暨棱树在飓风中疯狂地动摇,却仍立于原地。

战斗进入白热化之际。

倾盆大雨,将阿荨的视线糊模,听觉削减。

半盏茶的时间以过,雨势不停,滂沱大雨之中,一道石破天惊的震动响起,阿荨身躯一震,垂下了血眸。

战争,结束了……

执刀的战神尸首分离,高大的身躯倒下,他瞪着充血的瞳眸,似有不甘、似有不可思议。

桓山被斩断半截,那半截山峰坠入了深渊。

空中,一道血色的身躯坠落泥土之中,惊起了一地的血雨。

战神的最后一刀,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地砍在她遍体鳞伤的身躯,将灵姬的神脉尽数斩断。

她…

阿荨看到,女子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极为惊艳的弧度,又恍若夏花一瞬即逝的凄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战斗至死亡。

她在笑,眼角的泪与雨相融,没入了大地,是解脱,又是不舍有花自空中飘飘落下,她想抬手去接住她生命中最后一抹生机,却求而不得。

她的双眼变得空洞,瞳眸中映现的那抹花影也变成了灰色,最后一丝生机也消逝了。

秋辞……

到最后,她的唇齿间也没唤出那个误了她终生的男子。

阿荨看着,看着躺在血地中没了声息的女子,心中在泛着疼惜。

脸上有些湿润,阿荨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触到的,是一片冰冷,是泪还是雨?

阿荨不知道,却知道,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在也不会在暨棱树下为心爱的男子唱着歌,再也不会在有风的日子里,笑得如少女般甜美。

阿荨看到灵姬最后的那一眼,或许是对儿子的不舍,对丈夫的思念,又或许是对她用奉献生命的万千世界的着念。

绯白圣洁的暨棱花在飞舞,在漫天的起舞,在为亡灵跳跃。

它们在空中缠绵旋转,最终被大雨击落,轻柔地落在没了生机的女子的眉眼上。

大片大片的暨棱花落下,将她破败的血衣温柔的覆盖,将她以圣洁装饰,这是生灵对她的感谢。

她再也没有睁开过疲惫的眸子,恍若入梦般美好,最后化为点点绯色的尘埃,归于万物。

有风吹来,呜呜地哼鸣,像在为逝去的生命唱着哀歌。

那个女子,用自己辉煌的生命,展现出了妖神之女的魄力,给了神界一记重击,最终以伟大的方式,化为尘埃,湮灭于大千世界。

至此,世间少了位慈悲坚毅的神明,多了座无名的衣冠冢。

阿荨拖着沉重的身子,回了幻境,一句之上,浑浑噩噩,不知如何向少年提起发生的一切。

她看见,被禁锢住四肢的少年席做在地上,看着虚空,安静无比。

虚空的画面,还停留在一片血色的桓山庭院,尸横遍野,破败不堪。

微弱的灯光下,他安静得恍若一尊石像,身侧的双手,早以血肉模糊,刺目的血从指尖滴落,浸红了他雪白色的衣袍。

阿荨血瞳涌出了一股温热,这次,她肯定了,是眼泪啊。

“客璃。”她涩着嗓音开口。

听到了她的声音,容璃僵硬的转过了头,灯火跳跃在他的脸庞。他的脸色苍白得如一张纸。

“你说,她是不是再也不会来接我了?”他眼中没有了光,只有一片灰茫的死寂。

“可是,她明明说过了,要来接我的呀,怎么就不来了?”

“我记得,父亲也说,过几日便回来,可都好久好久了,也没有回来。”

“大人,都是喜欢食言的吗?”

“值得吗?真的值得吗?这个世界本来就与我们无关对吗?”

“痛苦是凡人的,可她为什么这么傻?一定要为异族奔波一声呢?”

“阿荨,容璃好疼啊,这次是真的好疼啊。”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他一句句地说着,好做提线的木偶,没有灵魂,固执的看着虚空中最后的那张面容。

他的嗓音嘶哑得厉害,喉咙猩甜,嘴角竟溢出了血。

悲伤在灯火下越烧越烈。

阿荨哭了,一声又一声的哽咽着。

“容璃难受就哭出来,疼也要哭出来,阿荨在,阿荨一直在。”

她跪坐在他的身侧,伸手虚虚拂上他的容颜,企图给他温柔。

她的容璃啊,生来便不寻常,注定一辈的坎坷苦难。

即使他自幼懂事聪慧,即使他天纵奇才,即使他年少老成,但他也只是一个少年啊。

至亲在他眼前受尽折磨而身死,他眼睁睁的看着疼爱他的母亲化为虚无,死于诸神之手,连一具枯骨都无法留下,任凭他如何稳重,终是承受不了这份痛苦。

“母亲不喜欢我哭。她说过,眼泪是不值钱的,更没有刀剑锋利。”他说着,有一丝凄凉。

“阿荨不哭,阿荨一哭,容璃心疼得历害。”他抬起血淋淋的手,呆滞地想要抹去阿荨的泪,却是触到一片虚无。

阿荨哽咽地抹着泪,却挡不住越发凶涌的眼泪,如是堤岸的江水,泛滥不停。

“阿荨不哭,阿荨不哭。”

她想起来了,在桓山血洗的那场大战中想起了一切。

她名唤帝九倾,小字阿荨,是东海之滨无稷崖的神明,更是不死鸟族的后裔!

若不是进阶而产主昏迷,她也不会神识混沌而来到万年前。

她的容璃啊,将她捧在手心中宠了千年的容璃,过往竟是如此的凄惨,命运从未给予他一丝温柔。

命运残酷无情,将她的白衣少年次次打压,让他的白袍被深渊浸染。

她忆起第一次见到容璃时,幻境昏暗压抑,她的少年便是被禁锢四肢,万年的岁月画地为牢,没有尽头的等待着下一次的黎明。

在万年的岁月里,他忘记了过往许多的事,却唯独记得那些曾经的美好,并一眼认出了没有灵智的她。

容璃,容璃……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唤着少年的名字,深藏刻骨的爱恋。

身畔传来少年沙哑的歌声,唱尽世间悲伤。

阿荨虚虚地抱住了少年的腰身,听着他所唱的词,那是灵姬为秋辞唱过的故人谣。

她记得每一个被橘色浸染的黄昏里,灵姬便会躺在丈夫的怀中,轻轻吟唱,他们便坐在一旁,望着天空中滚烫的火烧云。

她说以后要带他出去,去看看没有神明的世界有多美,山川,草木皆有色彩,他便安静的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瞳眸中,有璀璨的星河还有一个她。

此刻,她的双眼糊模,她哽咽着低声轻吟。

他一直唱啊唱,唱得嗓子发不出一声音,唱得双眼染上绯色,唱得灯火摇曳,最终神魂受损,陷入昏迷。

在昏迷的前一刻,阿荨听到,他用尽力气,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今后,我只有阿荨了。”

他闭上充满血丝的瞳眸,陷入了梦境。

一滴泪,自阿荨眼角流出,她俯身吻上了容璃淡色的唇瓣。

“阿荨也只是容璃的,阿荨会一直陪着容璃的。”

她的魂魄在变淡,在变得透明,脑海中的记忆越发清析,一幕一幕飞速在她脑海中现闪,恍若昨日。

她知道,她这是要离开了,她也即将元神归位。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似是陷入了噩梦,他的眉头紧皱,额头的汗打湿了他的发,脸色苍白无比。

她的心如刀割般疼,她想在这里一直陪着他,拥抱着他,告诉他:她将永远爱你,直至神魂俱灭。

但她必须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早日回到他的身边,才能有实力与他比肩,为他化为宝剑,荡平世间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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