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冰雪融化除了滋润它身旁无数年来肥沃的土地,还要把它过剩的养分顺着一条条山涧沟溪汇聚到拉林河,在沿着蜿蜒的谷地河道向远方流去。对于某一个时代来说,这条河是有生命的,因为她无尽无息地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而对于一条河的生命来说,它似乎又是无穷无尽而又无奈的。世事变迁,丰年流年它都没有也不能停下它奔流不息的脚步,滋养大地大概就是它毕生的使命和命运。生命不息川流不止,这是一条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过的宿命,它也无法逃避。

就连年龄最大的棒子沟人都不知道这条大河最初的样子,更不知道它在哪朝哪代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流淌了多少年,还会在奔腾多少载。它滋养了多少代不停繁衍生息的人们,又将继续为多少代的后世子孙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它只是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拉林河两岸低矮的山坡上,杏花迎着早春的暖风开的漫山遍野,洁白一片。仿佛一位白衣仙子在每年的这个时间都要降临凡间,看看人世间过了一年的时光又经历了一些什么。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嗔不痴,不怒不怨,娴静宛如处子,只在花开的季节绽放。也没有人知道,这漫山遍野的野杏林存活了多少年多少代,又历经了多少代棒子沟人的辛酸苦辣。或许在这个山沟沟没有人类足迹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里了吧!

从北岔下车,拎着两大包行李的路远很幸运地遇上了距离棒子沟十几里路的虎头沟大队的一台拖拉机。虎头沟也是附属与林场边上的一个村子,由北岔向棒子沟方向走。距离棒子沟五里远的地方顺着一条岔路向东蜿蜒而去,如果不走这条所谓的大路,棒子沟翻过两道山梁就能走到虎头沟。这方圆几十里,两条沟算是距离很近的村庄了。

开车的大叔不认识路远,听他说要搭车,攀谈起来才知道这个高大英俊的后生是棒子沟路秋山的大儿子。开车前大叔还在叹气说路秋山可是一条汉子,以前在林场干活没人能干的过他,要不是因为那场车祸,老路大哥可是整个沟里最能干的汉子。

没碰见开四轮的大叔之前路远正发愁几十里路怎么赶回去呢!他还有些后悔没有在回家之前写封信到家里,这样小敏姐会来北岔接他一下。可他怕最后来接他的不是晓敏而是二狗那个杀才,他觉得自己恐怕不会给二狗好脸色看,那句姐夫他也叫不出来,最后两个人都尴尬。索性没打招呼,想着怎么还不能回棒子沟啊!几千里路都过来了,最后的几十里总难不倒他。

四轮车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开车的大叔有心和他聊几句,可能是喊了几声也知道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便专心致志地开车了。

这位好心的大叔没有把路远扔在去往虎头沟的岔路口,而是顺着棒子沟的土道一直来到了村子南庄头。这才停下车,剩下的一小段路远走进去就行了。路远客气地让司机大叔一起和他回家吃过饭在走,大叔摆摆手说婆娘还在家等着呢,回去晚了会不放心。

看大叔着急要走,路远赶忙从包里掏出两包春城烟,硬塞到他的口袋里说那就改天在请他吃饭。司机大叔一边开着拖拉机往沟外走一边想,都说老路家的孩子在外边出息了,看这样子应该是真的。自己家的二女子年龄倒是和那孩子上下差不多,模样也周正,回家和婆娘商量一下,能不能找个媒人去说和说和。

路远目送着四轮拖拉机扬起一阵阵尘土越走越远,内心竟然有些踌躇。离开棒子沟两年半近三个年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山沟沟。

此时天色将晚,夕阳正一点点地在棒子沟的西山缓缓地隐去。路远看着它安静温暖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异常亲切。这里是他的家啊,每一个少年时跑过的山头,每一条下过笼子的溪谷,每一个沟寨转弯处的大柳树。他闭上眼睛这些景象就会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曾经是没有多少留恋的离开棒子沟,他曾以为这片穷山沟就算一辈子不回来也不会有多想念。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家乡之所以被称为家乡,是因为它深刻地记录下了一个人成长的足迹。你在旧时岁月里过的每一天,快乐也好烦恼也罢都被它诚实地记录在这山水草木之间。它镶刻在一个人的记忆当中,在你不曾发现的灵魂深处牢固地坚守着属于它的一方天地。只要你还有生命,还有滋养生命的养分,还活着,这种记忆就会伴随着灵魂陪你一起在有限的岁月了获得永恒。

想到这些的路远眼角有些湿润,但是他明白这不是因为自己多愁善感。而是因为思念,思念家里的亲人,思念这里的草草木木,思念曾经的那个少年。

炊烟在棒子沟七八条沟的上空袅袅升起,形成了一层薄雾笼罩在被无边无际的森林围裹下的一方天地。而生活在这方天地下的人们,守着自己一生可能都走不出去的家,或温暖或惆怅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昨日时光变成往事。

推开家里熟悉的木栅栏门,娘唠叨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路远知道这个时候的爹一定是坐在炕沿下,一边幸福地笑着一边卷上一颗旱烟听着娘唠叨。偶尔也会插句话,问问弟弟妹妹又在外边鼓捣什么呢!不干紧帮你娘妈碗和筷子准备吃饭。对了,现在弟弟妹妹都到了上学的年纪,爹的口头禅应该是喊他们写作业了吧!

路远想喊一声娘,这个字好像在他的喉咙中间滚动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是啊他都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没有这样面对面地喊爹喊娘了!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吐字清晰语气低沉浑厚地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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