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排了一夜队的路远最终还是通过票贩子买了三张从龙江中转到北岔的车票。一夜无眠的他没有和票贩子讨价还价,他觉得自己的心疲惫至极,一句话都不想说。麻木地就像一根行走的木头,穗子心疼地看着他。穗子知道这时候她做什么都是多余的,这样的痛苦她曾经无数次的经历过。苦难的人生总会无数次把一个人甩到崩溃的边缘,苦难是没有解药的。要么是时间的漫长让你习惯了伤痛,要么就是被它麻醉忘记了伤痛。

穗子想或许时间就是解药,经历就是麻醉剂。她相信一切都会过去,路远也会在这种消沉,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一切都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送走了强子三个人,路远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强子他们走的这天路远一天都没有出去,虽然他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要忙起来不要胡思乱想。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孩子,也会被自己纷乱的情绪困扰,也会在内心的惆怅里无法自拔。

穗子索性关了一天的档,留在家里陪着她。穗子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除了春节,这一年他们都没有休息过一天。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挣钱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休息是奢侈品,他们还不配拥有。

路远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可能是因为内心极度的害怕孤独,他很需要了穗子和他一起留在家里。

路远躺在他和强子住的屋里的大炕上,穗子坐在炕梢缝着几个人开线破口的衣服和袜子。

路远看着屋顶因为时间太久泛黄的纸糊的顶棚,低沉的声音说道:“十年前他不知道什么是愁,什么是苦,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幸福的。那时候只要能吃饱饭,每顿都有干的,十天半个月能见到一次肉,就觉得这样的日子像过年一样,可能这就是幸福吧!原来的二伯现在的爹要带我走,我好像没有什么留恋生我养我了十年的家,高高兴兴地就和他坐上了火车。”

说到这里,路远侧过头认真地看着穗子问道:“穗子你说我是不是特没良心?生了我养了我十年的亲生父母我竟然没有半点留恋的就走了。甚至在长大一些还在心里对他们心存过怨恨,怨他们就那么把我送走了,为什么送走的人是我不是哥哥和弟弟。十年了我没给他们写过信,没有主动问过他们的消息,他们是好是坏我都不知道。我的心是不是特狼?”

穗子的眼睛里已经沁满了泪水,她微微侧过头去,装作去翻衣服的样子。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到:“远哥你不是那样的,你就是背负的东西太多。”

路远眼眶湿润,接着又说道:“到棒子沟没两年,娘就接连生了妹妹和弟弟。那时候我想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外人,那时候很怕他们会把自己送回老家去。兴高采烈的出来几千里,在灰溜溜地回去,我怕在老家的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可那时的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孩子,本不应该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爹和娘都是好人,尤其是我娘,她怕我多想对我照顾还要多些。还有晓敏姐,她就像一个亲姐姐一样的对我。”

路远的话语当中带着几分哽咽:“德福爷是我见过的最善良和宽容大度的人。他的一生可真苦,爱了一个财主家的小姐,生生的就被拆散了。被强子姥姥求着拉了帮套,日子好了又被挤兑了出来。好不容易到镇上准备东山再起,攒了两年准备盖房子娶媳妇的钱,因为强子姥姥的一场病花了一个干净。我现在明白他当初之所以不干了镇上的木器铺,不是因为干不下去,而是心死了,没有动力不想再去拼,他是认命了!”

仿佛一条回忆的长河说着山川原野穿过,它行走在山野和平原的低洼处。只要稍稍抬起头,便可清楚地看遍人间的百态。路远的话语低沉而忧伤,德福老汉的影子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清晰地放映在脑海中。而穗子就是他最好的倾诉者,她不说话,可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一颗早已心有所属的心一刻都不曾远离。

路远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因为弟弟妹妹的出生,本能地想疏远家里。每天都和强子在一起玩,一方面是能够玩到一起的伙伴,一方面可以找借口和他晚上睡到生产队的饲养院,就是不想回家。德福爷肯定是早就看明白了我的想法,可是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说过。他对强子什么样就对我什么样,那时候粮食多金贵啊!可只要有强子一口吃的他就会给我留下一份。现在回头看看,他凭什么那么对我,这多善良大度的人才能做的到啊?”

路远眼里含满了泪水,他很是无助地望向穗子说道:“十七岁那年因为顾小佳返城,我和强子偷盖了大队的公章。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幼稚,最不该的是我不应该带着强子一起做这件事。一旦被发现和抓到那就是犯罪,是要吃牢饭的,如果真是那样的结果,我会对强子内疚一辈子。即便那样,德福爷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而是拿出他身上所有的钱送我们两连夜出了棒子沟,去了他徒弟大春叔家。这么多年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我有为他做过什么呢?”

路远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上次回家我为什么不带他去医院呢?我总归是没有尽力去做这件事,或许还是内心某些自私的东西在作祟,觉得终究彼此没有更深的血缘关系。扪心自问要是我爹我娘这样,那我肯定会急了眼也要把他们带去医院。可这么多年他这样的对我和至亲长辈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是我做的不够好,这次拍来的电报,大家都能明白这是最后一面。而我却因为想要留下来挣钱就残忍地放弃了和他告别的机会。穗子你说我是不是特没良心?”

穗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她仿佛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心力才能够控制住自己想靠近他拥抱他,把他像个孩子一样揽在自己怀里的欲望,柔声说道:“你不是的远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坚强,最棒的男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

记忆的闸门就像奔涌不息的洪流,一旦打开便再也控制不住它像远方宣泄而去。这一天路远似乎说了他和穗子认识以来最多的话,他渴望有一个不让自己觉得卑微的倾诉者。他要把自己内心的伤疤坦露给一个值得自己信任,又愿意分享他的痛苦的人。而这个人只有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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