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八】

杜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一条短信,她甚至以为她的年年还陪在她身边。

一年后,于君和也开始收到短信,这成了他最期待的事。

杜岚越来越好,她不再熬夜工作,也不再时不时的崩溃大哭,更不会脾气怪异,渐渐的,她像是走出来了。只是偶尔会很难过,但收到的短信总是能够安慰她,抚平她的一切悲伤与怨憎。

几年里,于君和也越来越正常,身边有了朋友,变得越来越温和,心理专业里他成了别人口中的前辈,考了研之后成功拿到心理咨询师证,又读了博。没有人觉得他有问题,他与人相处游刃有余从容自如。

他们好像过得很好。

虽然只是好像,但那也够了。

【九】

于君和只穿白衬衫,因为安年说过她喜欢。

那天天好晴,风也温柔至极,她嘴角勾起苍白而破碎的笑容,她说:“阿和,你穿白衬衫最好看。你以后都穿白衬衫好不好?”

他红了眼眶,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间。

“好。”

【十】

他曾经每天酗酒,曾经每天都必须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曾经也不省人事过。

但安年,总算是让他走出痛苦了。

她说,替我用心去感受一下我还未能感受到的美好,替我去做一做那些我还没能做成的事。

她说,去生活,而不只是活着。

他记下了。

这些年他去了很多地方,走过白山黑水、林海雪原、戈壁沙滩,去遥远的海边看了黄昏夕阳,在雪山之巅拍下了最美的湖水和云。

她在天堂,而他替她生活得很好。

这样,也足够了。

【十一】

夏蝉鸣叫得欢脱,太阳朝升夕落,热烈又红火。

白墙黑瓦青檐,浓郁的绿色挤满百年榕树的枝桠树梢,流云慵懒的随着夏天的风飘游在纯蓝的天空,太阳热烈的燃烧。

一如从前,恍若未变。

短亭古旧,六角雕镂长椅上坐着的青年仍旧穿着白衬衣,一如海浪卷起时浪尖的白。暮时夕阳的光红如丹砂,他抬眸径直望向那颗榕树。

——空无一人。

于君和半蹲下,轻轻地将手里的花束放在墓前。

黑白照片上的安年抿着唇笑得仍旧温和从容,眉眼如初,恍若梦里。

他伸手抚着花束里的花朵,说:“百日菊很好看,你以前说你很喜欢,我就养了。”

“年年……”他目光有几分茫然,好半晌说,“我想回到过去。”

“我想回到过去,想在那个夏末的黑暗里牵住你的手,想在那个我最绝望的黑夜里再把你抱得紧一点。”

“想再在你凑近我给我戴耳机时问一问你那是什么音乐,我想回到那个有你的夏天末尾,我好想在那一次烟火窜起时告诉你——”他温柔道,“我真的好爱你。”

“……可我回不去了。”

他说:“我不会再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偶遇到你,不会再在很多人的食堂的某个角落找到你,不会再在图书馆的转角与你拿着同一本书,不会再在打开门时看到你的身影。也没有人再在黑暗中牵住我的手告诉我‘别怕,我在你身边。’”

“常青树下不会有你的影子,你不在我身边。”

从不在人面前显露情绪的青年在此刻脆弱不堪,他哽咽着开口,“可你说过的,你会有一直陪着我。我们本可以一起过好多个除夕新年,我们本来可以很好很好。”

“但你怎么没回来?”

……

很久后他才轻声说:“我有好好生活的,我有变得温和,也有学会去交朋友,一直养你喜欢的莎萨九零、粉红色的洋桔梗与一年常开的朱丽叶。”

“一切的一切都很好,我每天晚上都有梦到你,常梦到与你相遇的那个黄昏,梦到我们在图书馆的场景,梦到你给我过生日,梦到你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他轻笑着,说:“因为每天能够见到你,所以对入睡这件事也格外的期待。”

……

“七年来你已经给我发了三十六条短信,每一条我都有认真看,我每天都看,总觉得你还陪在我身边。”

“我现在很好,你是不是也会放心一点。”

……

“何峪已经长大了,他现在也很好,成了一名律师。我和他有来往,但其实我是恨他的。”他垂下眼帘,“可是他是你救下来的,我不能……不能去恨你用生命换来的人,你希望他也能好好生活,我在帮你看着他。”

“他肯定有来看过你吧,你开心吗?”

……

“阿姨也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的。”

“每年我的生日,你送给我的画我都很喜欢,你画得真好。”

……

暮色四合,天色向晚。

他站起身来,声音低哑,“天色晚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青年的背影单薄消瘦,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墓园长路的尽头。

橘红的残阳晕染了半边天,晚夏黄昏的光温柔而悲伤,柔和的风拂过百日菊的每一寸纹路,花瓣在风中轻颤,仿佛在哭泣。

它的花语是——

永失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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