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炀在街头游走了许久。
昨夜发生的一切,如梦一样在脑海中翻腾。
非常地不真实。
特别是太守的头颅在空中翻滚着,落入他手心的这一幕,一直在眼前反复回闪。
“当时为什么下得去手?
“我刚救活他,却接着又杀了他?
“我当然知道这一切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为什么当时做得如此心安理得?
那一刻,他的体内似乎澎湃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是举手投足,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力量。
“或许,在拥有了那样的强大力量后,真的会视众生如蝼蚁,视生死为寻常吧!”
天亮了,寒鳞城的街巷间,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的人家中,传来了哭泣声。
有的人家中,传来爆竹的庆贺声。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哀哭,有人欢笑。
哪怕经历了昨夜的灭城危机,善忘的市民依然很快恢复了活力与笑声。
毕竟,虎方急行军被虎挚营拼死阻在了城外。
而红烛的逆转阎罗阵,没来得及爆发,就被陈炀灭掉了。
城里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大部分伤害,来自于市民惊慌逃难时发生的交通事故。
少部分来自于抢劫盗窃的恶棍地痞。
街头还是有了些变化。
有从城外逃来的烂民,衣衫褴褛瑟缩在街角,提醒着人们昨夜城外曾爆发了战争。
“这一切值得吗?”陈炀问自己。
“为此,我背负了沉重的债务,要支付给老贝这座城未来百年的财富总和。”
旋即,他摇头一笑。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因为我并未置身事外,而是身在其中。
“所谓救别人,更多是救自己吧。”
想到覃夏梨花带雨的哭容,陈炀心里始终有些烦闷。
“这一夜后,很多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
虽然当了英雄,但陈炀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没想清楚。
心里悬吊吊的膈应得慌。
红烛布置逆转阎罗大阵,意图召唤幽天注视,将寒鳞城变为魑魅横行的鬼域。
大阵的核心,是二十七具在井中祭炼而出的红衣。
但为什么陈府的后园,也有一具红衣女尸?
这具女尸也是长得与红烛,或者说与太守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挖掘出来时,无归以为这红衣女尸是为了散播“红绳绕”蛊毒。
现在才知道,蛊毒只是顺带产生的,对方真正的目的是布置邪阵。
但这多出来的一具,是怎么回事?
陈棘身边的那个白色幽影说,是姚基把太守夫人埋在了这里。
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看红衣的形貌和红色丝线的状态,陈府后院那具红衣和太守府的大阵,绝对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姚基现在是内阁大学士,他是否参与了逆转阎罗阵的布置?
种种疑惑,繁乱如麻,在心中缠绕不休。
陈炀回到府中时,天已大亮。
阳光正从澄澈的天上洒下来,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陈棘和灵犀在吃早饭,兴高采烈谈论着昨夜守城的事情。
这样的事,对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丰功伟绩。
餐桌旁,阿福在一旁啧啧赞叹。
“啊,不愧是二郎!”
“灵犀,真不愧是无归先生的高徒。”
陈炀走进餐厅,阿福端来冒着热气的水煎包和羊肉汤。
无归不在,陈炀预感有些不妙。
早饭毕。
陈炀走到茶室,看见无归正烧了水,在沏一壶黑茶。
“坐下喝杯茶吧!”无归也不多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座。
陈炀坐下,也不说话,端一杯茶,静静抿着。
一盏茶后。
无归终于打破沉寂的茶室,开口道:
“我准备离开这儿了。”
“什么时候?”
“尽快吧,大概今天。”
“哦。”
陈炀应了一声。
心中有许多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归要离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发生了如此的大事,如今的寒鳞城已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
无归身份特殊,他如果继续留在寒鳞城,被仇家找上的风险更高了。
更何况,昨夜无归没忍住,出手护城。
虽然戴着面具,但身份已然暴露,想继续苟在府中韬光养晦也不可能了。
九转蕴灵阵虽然神妙,能遮蔽气息,隐藏行踪。
但也只是一个不完整的残阵。
若被敌人仇家锁定了住处,区区残阵,根本挡不住强者毁天灭地的一剑。
这个时候,去挽留无归,反而是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这种时候,也只能遗憾中说一句:“山高水长,江湖再会。”
就在此时,只听得门外两个陌生的脚步声传来。
陈炀神色一变。
九转蕴灵阵正常运转之下,竟然能有人无声无息就摸了进来。
陈炀起身,看向门外。
只见一老者,一青年已经走到了门口。
老者一双猥琐的小眼睛,在陈炀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目光停留无归身上,咧嘴笑了。
老者身形清瘦,穿着灰大褂,看起来就像茶馆里消磨时光的普通老头。
在他的身上,陈炀感受不到任何的元力波动。
这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这老头确实是个普通的老头。
另一种可能是,这老头的境界深不可测,已经不是陈炀可以探查的存在。
陈炀相信,这老头属于后一种。
他有一种直觉,这老头很可怕,甚至比无归道人还可怕。
老者的身后,跟着一个腰板挺直的青年小伙,眼神明亮,有些像当兵的,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
青年探头探脑,好奇地跟着老头,似乎被眼前的豪宅给晃花了眼。
“既然来了便是客,进来喝一杯吧?”无归开口相邀道。
老者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进来,坐到了无归对面。
两人熟视良久。
“无归!”
“老方!”
“哈哈哈哈哈.......”
两人异口同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大笑起来。
陈炀暗自松了一口气,邀约青年小伙进屋落座,奉上茶水。
老方笑道:“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长生宗宗主,竟然隐居在小小的寒鳞城中,当起了悠闲的富家翁!”
陈炀噗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尼玛!
无归,竟然是长生宗宗主!
虽然隐隐感觉无归是个大人物,但也没有想过竟然会这么高。
长生宗,这也是信奉苍天之道的大宗派啊。
山海宗,长生宗,寒蝉宗,灵雀堂,是苍天座下的四大宗派。
长生宗比山海宗稍弱,但也位居第二。
这就好比,你知道村里有个大佬很富有,但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是全国的首富。
这要不是当面听说,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无归哈哈一笑:“谁又能想到,山海宗最叛逆孤傲的七长老,竟然委身藏污纳垢的巡防营中,做了一个狱卒小吏!”
陈炀再度瞪大了眼睛。
老方诧异道:“哦,这也被无归宗主查到了?”
无归笑道:“不过碰巧罢了。”
他指着陈炀,道:“前些日子,这小子硬闯巡防营。那天我也去了,刚进巡防营,就感到一缕神使从身上扫过。是以知道原来老方你也在。”
“为何不叫我出来?咱哥俩也多年未见了吧?”
“你既然不愿意出来,自然我也没必要叫你出来。老方,你说是不是?”
老方感慨一声,哼声道:“是啊。本来还打算再龟缩上几十年的,没成想这美梦被人搅合了。”
无归笑了笑:“我听说,你当年脾气古怪,一生气就要杀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脾气可改了一点?”
老方嘿嘿笑了一声:“这些年,什么也没干,就学着与自己的坏脾气相处了。”
“不错。现在不想继续躲起来了?”
“现在想出来玩玩了。问问那些当道之人,我这把老剑还锋利否?”
无归抚掌而笑:“那可真是太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