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隐术(三)

按照周朝制度,城里人叫做“国人”,老规矩上是必须服配兵器,也是唯一的兵员。城外郭内的人叫做“野人”,只是负责务农,并不能从军。春秋之后,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国野分化才渐渐消除。像这些沿河的村民连野人都不能算,他们更多的是游民,被视作草芥一样的人,没有土地没有私产,因为缺乏生产技能,连作为奴隶都没人要。

我是转世重生来的,所以我知道一个金手指:操练。

“这艘船给我打扫出来,在船上赏月喝酒,也挺有意思。”我对庞煖道。

庞煖是山里娃,对于水有天然的畏惧,并不以为意。不过多一笔这么大的资产总是好事,所以他就将这件事交给了许历。袁晗属于已经暴露了的狐党,所以假意投诚的任务只有交给许历了。

许历的祖籍原本就在晋阳,所以冒充晋阳人没有丝毫问题。他们借口自己是两年前收编的警士,一直在等邯郸的消息,久等不来,只好自己来邯郸找大司寇要粮饷了。这个借口初听很扯,谁会跑出去收罗几十个人结果扔在那里不闻不问?但是在一个交通通信极端闭塞的时代,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据说前段时间还有一批跟着赵雍征伐中山的小部队回到邯郸,这么多年来他们都不知道中山已经灭国了。

剩下的事,我只需要坐等就行了。

李兑看到了用车装载的人头,派出去回报的人也顺利找到了水匪的水寨,现在当然是一片焦土。看着这么一帮凶悍的警士,听说李兑差点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太激动了。

许历等十几个好手被直接安排在府里,视作门客。其他人也都收容在司寇署,好吃好喝招待着。按照习惯,李兑会派出一支查访队伍前往晋阳,明察暗访,最后确定这批人是否可用。

不过他没想到么?你丫胆敢拿着暗驭手的面具出来试探新城君,就不怕被狐婴报复?我才不需要等你调查回来。我只是借用你的酒肉让出任务的暗驭手们休息一下。

截止目前为止,复仇计划的第一步很轻松简单地完成了。

在我的两位暗驭手殉职的第七天,也就是他们的头七之日,邯郸城里的鸡开始打鸣。空气中漫布着水汽,城门外更是白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的山上笼罩厚厚的白纱,风一吹便如波浪一般朝前滚动。

我坐在车上,晨露和雾水很快就打湿了我的衣襟。车走得不快,我有种似睡非醒的感觉。直到眼前的雾单薄一些,方才发现已经离城很远了。又走了一会儿,漳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楼船就停在水雾更浓的江面上。

在我还没出发的时候,许历就已经动手了。他按照原定计划,在开城门前安排好引火的硝石柴薪,不等开城,就已经制造了一起火灾。

华夏重生气,所以活人使用的建筑物大多都是砖木搭建。为了防止木头变形,所有的建材都是阴干多年,从里到外彻底干透,然后上漆。相比较贫民窟的房子,这些贵族宅院反倒更容易着火。

贵族们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们喜欢弄出大片的庭院,或者将楼阁建在夯土高台之上。庭院里自然还有池塘、水缸用来蓄水防火。这样对于一般的火灾固然很有效,但是对于人为故意防火就力不能逮了。

我的暗驭手天枢堂更是专门负责暗杀、绑架、破坏的部队,放火可是他们的专业技能之一。

李兑那时候应该正在准备上朝吧。听到家里走火,自然会有些慌乱。因为天色已经亮了,人戒备和恐惧随着光明的到来而消退,戒备松弛。选在这个大胆的时间一定能够成功。

而且住在司寇署里的暗驭手也已经被接引入府,只等大火烧起来便戴上鬼面,手持明杖,烧杀一气。

然后在混乱中,许历找到了李兑,将他劫持出府,尽数撤离。

我其实是跟着许历他们的脚步出的城,所以当我赶到楼船的时候,他们已经都到了许久。

楼船上已经布置一新。大开面的房间,看上去十分壮观。我没用吊顶和夹板之类的高档装修,防止山夷隐者的潜伏隐藏。说起来这艘船更像是暗驭手的移动基地,到处都安置了警报和哨卡。

李兑就跪在大堂,五花大绑,像只粽子。

我坐在青纱帷幔之后,戴着狐面傩,喝了一口变声药,道:“大司寇,听说我的两个手下在你门上做客?”

“这……不是我干的!”李兑嘶声道,“是孟尝君……是田文!那天晚上你的人窥探田文,被他的人抓住了。”

“人呢?”

“没能活捉。”李兑的声音渐渐低沉,突然歇斯底里叫道,“真的与我无关!我当时被你绑了!”

“唔,的确。”我冷冷道。

原来田文就在那些齐国客商里面。要是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当然不会只派两个人过去窥探!你未杀伯仁,伯仁也是因你而死,所以一样逃不了干系!

这个逻辑似乎强盗了一些,不过谁让我是强者呢?

“不过我还是听说,人是你杀的。”我诈道。

“狐子明鉴啊!”李兑脸上的汗都出来,他叫道:“这风声是田文故意散播出去的,他知道我安然而返,所以故意玩这手离间之计,实在是想借狐子之手杀害兑!”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你丫是个不成功的说客。

看起来,这么久了,你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田文要是想杀李兑,还需要借人之手么?就连庞煖亲手调教的天璇堂士都逃不脱,何况你李兑?

我坐在座上,已经看出了田文的目的。

这就是垂钓啊。

田文故意让李兑出面找连瑞,因为他相信连瑞和狐婴有联系。送上面具,无疑是打了狐婴一记耳光。这就是鱼饵!现在哥已经吞饵了,下一步是什么呢?顺着长线追过来么?

我本来以为这是很扯淡的事,但它还真就发生了。

田文的无盐众还真能干,很快就摸到了我所在的楼船附近。不过我的暗驭手也不是吃素的,一样发现了鬼鬼祟祟身穿奇异迷彩服的无盐众。弄张渔网插上草和树枝的吉利服,隐身效果远远超过了单色迷彩服。

两帮人很快就在岸上打了起来。无盐众在上次的交锋中已经暴露了自身战斗力不强的问题,他们更接近暗驭手的天璇堂,一旦发生战斗都是单打独斗,不像天枢堂是列阵对敌。有了配合,就不是简单的加法,而是乘法了。

战斗力不如暗驭手,人数上他们更是吃了大亏。我这边调动了所有暗驭手,足足有八十多人,他们追踪而来的人只能算斥候,仅有十来人。我站在船舷,看到只不过两个小队的天枢堂士就将那些无盐众逼到了河滩,形成包围。

不过对方虽然处于奔溃的边缘,打斗得却很拼命。其中有个人格外抢眼,剑法很不错,连连伤了我两名暗驭手,还好我们人多,可以补上缺口不让他逃跑。庞煖在我身边看了片刻,道:“那女子剑法很好。”

哦?是女子啊?

能让庞煖说剑法好的人可不多,更何况还用了“很好”这个评价。我对剑法只是因为师父和庞煖两位高手才耳渲目染知道些许皮毛,仔细观察之下,发现那女子的剑法果然不同于别处看到的猛刺连连。

我有一次偶然听师父说过,剑法里的刺是最没用的。“要刺出去,首先得回肘收力。”师父说,“即便你刺到了极点,才能刺进去多深?而且力到了极处就是无力,那时便是自己危险的时候了。”

师父说,要送。

手持利剑,脚踏流云,靠身体把剑送进敌人的身体。用的是胳臂的长度而非前臂,所以可以送得深。又因为没有收力,自然也就没有发力,力蓄而不发,所以永远没有竭尽的时候。

兵法、权谋不也是这样么?蓄力不发的人才能笑到最后。一旦动作,巨大的惯性就会造成空隙,让人有机可乘。更可怕的是力量用尽,只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庞煖不愧得了其中三味,行云流水一般剑不离身,换换相逼。他没有刺出一剑,但是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让人难以抵挡,甚至无法逼视。

这就是人至剑则无敌啊!

我看了半晌,庞煖如同舞蹈一般的对敌十分赏心悦目,过了良久我才意识到他已经加入了战阵。出于童年的阴影,我急忙回头左右,看到袁晗许历在旁边保护我,方才放下了心。

我对于庞煖的剑术自然是毫不怀疑的,师父说他得了真传,那么肯定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除非碰到师父这样在我看来简直超出人类范畴的人,他是不会输的。我甚至怀疑自古以来所谓的“仙人”,其实就是师父这样的人,所以神仙的弟子怎么可能输给凡人呢?

好吧,我是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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