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新城(一)

新城的商业很发达,主要是大宗货品的交易。由此催生了原始黑社会组织——行社。各种行业都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保证行业内的规范得到最终。我深知这种行社的排外性和私利性,并没有立刻打出墨社的名头,否则很容易被他们视作竞争对手。

南郭淇跟在我身边,貌似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骑着自行车满街摇铃的工作了。我也很久没有站在市中心的简陋讲堂跟孩子们讲解《鞭影》了。两人重操旧业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在新城将根牢牢扎下,推行共济会。从陶朱氏的名册入手,挨家挨户要他们起带头模范作用。我也是此时才深感“陶朱氏之友”的含义,实在太管用了。没有一家人敢用“考虑考虑”“汇报汇报”“讨论讨论”来敷衍我,无不是要钱给钱,要力出力,当即拍板应承,第二天就纠集了街坊邻里前来听课。

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反正来听就是有人生追求,就是品德高尚。他们都是有恒产的大商户,街坊平日没有少受他们的小恩小惠,现在人家有钱人都加入“共济会”,何况小门小户呢?而且共济会一直说量力而行,那么越有钱付出的力量就要越大,怎么看都是加入更核算。有了大批的人加入共济会之后,不加入的人家就显得十分诡异和孤僻,社会的舆论也逼着他们不得不加入。

考虑到新城是我谋取陶邑最重要的一环,我让那些大户亲自选我为会首,同时认命了南郭淇和秦棣为会丞,分管南北两城。收编了这些有恒产者之后,我将那些无恒产者聚集起来,主动调节他们之间的矛盾,砸钱收买人心,吸收有声望的人进入墨社,将墨社组织打入淫民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信息都直接送到新城,尤其是秦国的消息。拿着师涓送来的情报,我深感自己在秦国的布局显得无比英明。他虽然是个普通乐师,但是身处秦国,他的技艺就算是十分高超的了。他经常被秦国权贵借去演奏、排演、训练歌姬乐女。在有心施为之下,师涓门下的单线情报员也在呈几何级数增长。

没有一个国家的权贵会正眼看歌姬乐女,她们就如屏风布景一般。只要不是商量会被灭族的大事,一般都不会回避这些人。师涓由此获得了大量的一手情报,借由我安排在咸阳的天璇堂成员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新城。

“主公,”冯实将一卷布帛送到我面前,“这是上谷来的消息。”

我展开帛信,原来是赵奢来函要一批善于养马的牧人。他走遍上谷之后,发现了几处天然马场,可惜没有足够的牧马人能够经营。这事倒的确很重要,未来上谷也是出击匈奴,南下伐齐的重要根据地,能够自给自足战马那就更完美了。

我当即修书一封,递给冯实道:“这书信让人即刻送去邯郸东门欢手里。”东门欢已经是赵国的养马大户。尤其是沙丘之变中,他的“立场坚定”,一直“忠于”李兑,现在深得李兑信任。李兑将儿子李劲派去了原阳,想从北地贵族中抢下一口肉,又知道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派出了一个参谋团为李劲出谋划策。东门欢也在其中,负责战马圈养、配种、采买和征调事宜。

让他配合弄一票牧马人和马场总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我与十三郎很久没有见了。在邯郸时为了避嫌,我们就故意疏远开来,但是我以狐婴的身份在临菑一冒头,东门欢就送来了搏击场和赛马场的收益详单,以及李兑府里的最近动态。

说来好笑,李兑任大司寇之后,首先排查我引用的“私人”。偏偏整个司寇署里人人都叫我夫子,人人都从我学习“狐法”,人人都对狐子的政见表示拥戴。他找不到典型,便从仇氏和贾氏开刀,一口气罢免了两位庭长,其后果就是整个赵国的法官们都不干了,要求赵王秉公决断,斥责李兑“滥私害公”。而李兑任用的法官水平实在太低,又大施肉刑,重开狱审,逆历史潮流而动,积聚了不小的民怨。

仇允因为更直接的参加了沙丘外围活动,虽然没人动他,但他也想出奔。消息传来之后,我让小翼派人送信安抚他,让他称病闭门,自我囚禁。像他这样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我还是希望能够熬到我回去再行启用。好在仇氏本来就不是小族,仇赫好歹还是宋国的相邦呢,敢动仇允就得做好跟宋国决裂的准备。

“主公,这是天璇堂从秦国送回来的加急文函。”冯实推过另一个木盒,上面除了北斗七星之外,还有一只九尾狐。如果只是七星,那代表普通文件,加了九尾狐的就属于重要加急文件。我担心他们不知道什么怎么分重要还是普通,就硬性规定,凡是涉及战争的消息,一律加九尾狐。就如同现在这盒。

我抽开盒盖,取出里杏黄色的帛信,里面简单写着:“九月伐韩新城,二十万众,左庶长白起为大将。”我看到白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恍惚,难道此战就是白起的成名战?我可不相信白起只是杀人成性的疯子,能够成就人屠这个称号绝非等闲之辈。可恶的是师涓从未跟我汇报过关于白起的事,我记得当时还特意关照过他要留心“白起”。

帛书后面还有副将司马靳,偏将蒙骜、张唐、胡阳等人的介绍。这四人中司马靳是司马错的次孙,据说司马错儿子早死,只有两个孙子,长孙司马梗体弱多病,留在咸阳。次孙司马靳“好战阵,善养兵士”。这孩子家学不错,光他爷爷的几场大战役能深入研究一下就不会是凡俗之将。

蒙骜的介绍很简单,只说原是齐国人,早年入秦,积军功为将。我却知道这人不是一般的秦将。他摊上了白起这尊杀神,一辈子的都很难耀眼,就如马龙碰到乔丹一样无奈。白起死后,他已经快七十岁了,总算展现出他的善战,九年间攻城七十余座。然而让我能记住他的原因,更多是因为他的儿孙。其子蒙武,孙蒙恬、蒙毅都是彪炳史册的秦国大将。

当然,张大导演的《古今大战秦俑情》对蒙氏家族的宣传功不可没。

张唐和胡阳都名声不显。前者我记得学过一篇课文,说是秦国打算派张唐去燕国当相邦的事。后者我记得他的封号叫武阳君。这个时代能够封君就是人臣的巅峰,尤其秦国这种地方,非贵戚封君必然有拿得出手足以自傲的战绩武功。

看来这次攻打新城的都是秦国的新生代。尤其是这位主将白起,一点资料都没有,怎么看都像是临时提拔起来的。

秦国怎么可能让一个才出仕的人统领二十万人马呢!

难道秦王和宣后以及魏冉司马错等一干权贵全都是穿越过来成就白起的么!

这份详尽却在关键点空窗的资料让我一夜都没睡好,直到第二天新的情报送到,我总算放了一半的心。

这次出击新城的部队,只有六万锐击之士。

锐击之士是秦国的主力作战部队,类似于赵国的百金骑士。这支部队也是半职业兵,打仗自备武器服装和三天口粮。赵国的百金骑士是将战斗日常化,所以战斗力高。秦国的锐击之士却把战争视作升官发财的意外之喜,所以战斗力也高。反倒是组建了常备职业兵的齐国和魏国,战斗力持续下降。田章能够掌控五都兵,安插私人心腹,就是军纪涣散,王权退出军队掌控的标志。

二十万大军,只有六万锐击,那么剩余十四万中起码有七万的民夫杂役和官奴。依照秦国现在的后勤力量,前方作战与后勤民夫的人数应该接近一比一,所以秦国国内为此动员的人数必须超过四十万人。我心中默算,这么一来倒的确符合秦国的习惯,倾全国之力打一场大仗,打得别人害怕,打得围观群众都害怕,然后放出两舌之人满世界去捞好处。

这是在玩火啊!

我重重摇了摇头,开始人生中第一次赌博。这次赌注可不是我自己的性命,而是新城三万百姓的性命。

到九月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好在新城现在已经牢牢掌控在了共济会和陶朱氏的手里。剩下的日子必须要开展“深挖洞,广积粮”的御敌政策,所以我通过当地望族求见郡守袁沢。

袁沢很快就发出邀请函,请我过府一叙。我对于他的热情着实有些意外,直到见了面才知道缘故。袁沢把自己视作一名黄老学派的学者,而非新城一地的官长。他信奉的是“上无为而民自化”,轻徭薄役,以上任以来没有做过一件土木工程而自豪。这样做的确促进了商业发展,使得城市人口生活大为改善,由此更坚定了袁沢的信念。

“不敢贸然劳烦钜子尊驾,”袁沢很客气地行礼道,“今日一见,正当讨教。”

“鄙人讷于言辞学理,恐怕要让郡守见笑了。”我道,“今日此来,乃是为了秦国伐韩之事。”

“钜子切莫自谦。”袁沢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秦国要入侵的事,开始就墨义夸夸其谈起来。只有一个字能形容我此刻的震惊、迷惑、茫然、不解、郁闷、不耐、痛苦、憎恶、怨恨……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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