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新年(二)

不得不说,如果这三篇《原鬼》流传后世,应该算是中国最早的灵性学说了。后世历史学家肯定不会吝啬让梁成开宗立派,成为百家中的一家。

或许会叫灵家?鬼家?气功家?

“自古凡人弘道,在世安能称神?你可见过上古圣王留下这些验证鬼神的文字?”我问道。

“呃,这倒没有。”梁成老实道。

“你想过其中缘故么?”

梁成摇了摇头。

“人心易散,贪高求远。若是让他们知道生而有灵,必然会走上斜路,忽略眼前生活。”我道,“你这《原鬼》问世,恐怕入山求仙的人倒会比投身墨义的人更多。”

“那……”

“这些文章倒也算不错,大可以留给后人评说。”我道,“不过你还是得从凡人的角度上阐述墨义。凡是不能人皆而感应的事,不要说。孔丘不语怪力乱神,也是由此。”

“诺,夫子。”梁成上前收起竹简,有些失落。

“去把梁惠叫进来吧。”我道,“正要与你们说些事。”

梁惠就在门口没有离开,梁成一开门就把她叫进来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偷听,反正看那副样子似乎暗含得意。

“梁成,”我道,“你的墨学修养已经不弱于人,我想请教一下。”

“不敢当,请夫子考校。”梁成拜倒在地。

“子墨子的哪句话里说女子不如男儿?”我问。

“这个……”梁成语结,结巴了一会儿,方才道,“弟子不曾读到过。”

我看了一眼梁惠,那姑娘正在她哥身后偷笑。

“既然如此,你怎么可以因为妹妹是女儿身就否决她当助教呢?”我道,“若是她学识不足,墨义不精,你不愿意聘她,我也不会反对。然而你以男女区分,实在有失偏颇。”

梁成回头看了一眼妹妹,转过头对我道:“夫子,男主外而女主内,这不是自古以来的纲常所在么?”

“你被儒生骗了呀。”我笑道。

梁成梁惠同是一脸求知若渴的神情,这对兄妹还真是一家人。

“上古之时,这个天下是女子做主的呢。”我道。

梁成嘴巴不由张大,像是难以接受这种说法。

“当那时,女子采摘野果蔬菜,男子出外渔猎。野果蔬菜生于天地之间,生长有数,兴败有时,故而女子只需要按时而动,自然能够取得养家的食物。而男子出外渔猎,因为工具简陋,所获不定,有时还要被虎狼所伤,故而寄居于女子之下。部族之间以走婚为俗,这也是上古之人,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缘故。”我说完之后觉得有些太过惊世骇俗,梁成显然有些接受不了。

“走婚?”梁惠重复了一遍。

我点了点头,将走婚的含义复述了一遍。

梁成喃喃道:“难怪有那么多感足而孕的故事,原来是为了遮丑。”

“这种丑,其实是人设的。”我道,“天道之下,有什么美丑?难道现在就的婚俗就是美么?”你们以为女子穿上深衣曲裾是美,却想不到还有吊带衫齐X裙流行的那天吧?这些就是典型的价值判断,价值判断只能规范自己,不能加诸他人,否则就是****。

“梁成,”我严肃道,“你这些成见应当摈弃,否则终究难成大器。”

“谨闻训!”梁成拜倒。

“后来,”我继续道,“人们发明了渔网弓箭,狩猎所获渐渐超过了采集蔬果,故而男子开始当家作主。这才是咱们现在的天下。”

“原来如此。”梁惠激进道,“正是男子们怕女子再当家,所以才要欺压女子,看不起女子!”

“惠子!”梁成不满地叫了妹妹一声。

梁惠委屈的垂下头。

“你们没听懂么?”我无奈道,加重了重音,“‘所获’——这两字才是最根本的。一家之中,为何男尊女卑?因为男子所获多于女子。一国之中,为何君侯尊而百姓卑?因为君侯占有的土地多。放眼天下,为何周天子若乞儿,而诸侯称王侯?因为天下土地人口都已经入了诸侯手中!这些可让人生存于此间的物事,便是成产资料。谁占有生产资料,便能占有这个天下。”

梁成听得若痴若醉,梁惠却一脸迷茫。看来梁成在天下这个问题上,也有过不浅的思索。

“夫子,这些话能够传出去么?”梁成回过神来,低声问我。

我想了想,道:“以后我会专著一书,你们先姑且听之吧。”说罢,我话锋一转:“现在你知道因为女子就必须要主内,这是何等荒谬了吧?”

“是,弟子将聘梁惠为助教之一。”梁成道。

“这只是最粗浅的一层。”我道,“以你的身份才智,应当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人尽其力,物尽其用’,而不以男女老幼为成见,蒙蔽智慧。”

“弟子明白了。”

“你若是得空,泮宫开学之前就将这文章写出来吧。”我道。

“诺。”

我走上前拍了拍梁成的后背,让他起身送我出去。虽然也不急着回新城君府,但是作为钜子总有这么大一帮人围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虽然作为尹伯骁我身边的护卫也不少,但在那种身份下我有危机感,而作为墨家钜子时我却没有。同样的冰镇饮料在夏天是千金不换的至宝,在冬天就是避之不及的病原体了。

对了,现在是冬天,可以弄个冰窖存点冰,到了夏天就能享福了。唔,还没见过有人存冰的,说不定这事还能在邯郸拉一把风。正好泮宫还有工程队,让他们在泮宫也弄一个大型的冰窖,到了夏天给教室降降温,简直就是活广告。

“重要的是防热气进入冰窖。”我没见过古代冰窖,不过从小就见识过棉袄隔热保证棒冰不化的小木箱子。我很快就设计了一种双层地窖。最底层是放冰的地方,地下一层是过渡层,除了不让地表的热气下来,还可以放置一些井水。井水的温度本就较低,放凉之后再淋到下面那层去,理论上可以取多少冰就可以再制多少冰。

匠人们虽然不知道我这么做的缘故,不过有了各项数据他们还是能够干好的,连连应承。我看着他们找来纸笔直尺画图纸,心中腾起一股成就感。

“钜子!”冯实远远地叫我。

我走了过去:“什么事?”

“燕国乐毅已经进入赵国境内,该到灵寿了。”冯实道。

“这么快?”我有些惊讶。

“是,是边哨的飞鸽传书,”冯实道,“乐毅从武阳出发,前日过的河水。”

“哦,知道了。”我点头道,“他打的什么旗号?”

“是燕国上大夫乐。”冯实道。

我点了点头,估算了一下时日。如果现在他到了灵寿,那么也就不上十天功夫就能到邯郸了。现在时值冬日,官道不怎么好走。外加冬天总是盗贼最多的时候,希望他别在路上耽搁了。

“找些人去迎接一下。”我道,“府里安排好接待的事。”

“主公,”冯实低声道,“以上大夫之礼接待么?”

“以封君之礼。”我道。

府上接待公子无忌也是按照封君之礼,虽然他还没有受封信陵君。乐毅这样的强人,哪怕用上士之礼接待他他也不会介意,但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把别人抬高点,皆大欢喜不是挺好么?

十三郎今天不在工地上,我交代了工头几句,让他们尽快安排人去新城君府上干活,很快就带着冯实回到了府上。外面的寒风被隔绝在府门之外,换上柔软保暖的丝绵衣,整个身子都热乎起来。

我在屋里走动了一下,看了看筵几上堆砌的竹简,突然有种倦怠的感觉。曾几何时,我读书纯粹是为了游戏消遣,现在却成了工作。正在感慨的时候,宁姜进来了。

“主公。”她现在已经很自然地将自己的位置放在门下,这或许是我还有丁点人格魅力的证明。

“何事?”

“舒龙今天觐见赵王,想取得大司寇的王命。”宁姜道。

舒龙开始下手了。我突然有些不舍得大司寇这个位置,虽然赵成的灭亡是必然的,但是日后舒氏占据着司寇,我做事将会受到很大的牵制。作为极力将大司寇权柄扩张到现在这个高度的始作俑者,我太清楚大司寇的位置所带来的力量。

“我们去听听徐劫怎么说。”我对宁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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