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敌友(二)

跟乐毅吃了酒肉,两人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开始闲扯投靠安阳君的事。前后两世我都不是那种以聪明为人瞩目的人,却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够跟不亚于诸葛亮的神人坐论。尤其是这位神人还认为我比他更神,这种感觉很让人陶醉啊。

等扯完了投名状的问题,我们开始进入正式的兵变技术环节。首先由乐毅给我讲解安阳君的最优行动计划。安阳君从北地精兵中挑选出两百骑,以出使楚国随从护卫的身份带往沙丘。加上他自己的亲卫,能够动用的兵力是三百人。

“赵王的亲卫是五百人,怎么打?”我问道。

“所以不打为上。”乐毅道,“我们矫诏将赵王骗出来,在这离宫之外设伏击杀。”

沙丘这个地方冬暖夏凉,是个风水宝地。当年商纣王在那里设酒池肉林,千古流传。要是我没混好,以后还会有个俗称秦始皇的大人物死在那里。从乐毅画的地形图上看,赵国沙丘离宫其实是三处宫殿群,据说中间相隔三五里。依照传统,主父肯定独居一宫,赵王也必须独居一宫,剩下的百官随从居一宫。

“赵王会住在‘品’字上口那座宫殿。”乐毅道,“到主父的离宫有五里远,中途有树林可供埋伏。”

“然后呢?”我问道。

“杀了赵王何,安阳君就入宫求主父赐为太子,不日便可继位。”乐毅有些兴奋道。

“公子成和李兑呢?”

“公子成将控制邯郸、信都之兵,不让他们有所异动。”乐毅在图上画了圆,道,“李兑,我终究信他不过,没知会他这件事。”

“李兑已经暗调了一批军械兵刃前去沙丘,你知道么?”我问道。

乐毅显然不知道:“有这等事?”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我笑道,“你觉得他是想对安阳君不利,还是想替安阳君刺杀赵王?”

李兑是不可能坐上赵王王位的人,会这么积极,肯定是有自己的谋划。身为盟友却不告知伏兵的事,这已经形同背叛了。乐毅起身走了两步,回到案前:“狐子有何教我?”

“不敢称教,”我想了想,道,“赵何到底是主父爱子,安阳君刺杀了赵何再行逼宫之事,难免悖伦不祥。不如,朝觐之后安阳君就离开沙丘吧。剩下的由别人去做,最后王位总是安阳君的便成了。”

乐毅微微点头。

“而且三百人太少。”我道,“起码要五千人马,将整个沙丘控制起来,准备好对抗****。必要时,可请主父北狩。”

“五千人马!”乐毅皱眉道,“如此大军运动,如何瞒得过邯郸耳目。”

难度的确很高,非但沿途都有人看着。光是粮草运送,征集民役,军队动员,都是大动静。这就是没有常备军的坏处,调动起来极端不便。不过对我们不便,对公子成那边一样不便。他们能够调动最多只是私兵,人数不会太多,要想征调县邑之兵必须等安阳君动手之后才行,否则就是谋反。

“要我说,”我舔了舔嘴唇,“上策莫如不动!”

乐毅微微摇头。他担忧的是赵王何这些年来已经长大,等他布置好羽翼,要想再动就千难万难了。我想的却是安阳君安心在代地养马练兵,到时候打到秦国去,借关中形胜之地****中原,成就霸业。不过看看乐毅这副样子,显然还没有经过岁月的磨砺和失败的锤炼,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中策,”我道,“发代郡之兵,围沙丘。”

“那不是形同谋反?”

“本来不就是么?”

“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方是上善啊!”乐毅皱眉道。

“有以巧取之,有以力破之。”我道,“眼下敌在暗,我在明,要想以巧取之已经没有希望了。”

“虽然敌暗我明,不过幸得狐子点破,敌我明暗之势不又变了么?”乐毅道,“敢问下策。”

“唉,”我叹了口气,“你得保证安阳君不杀赵何。”

“我必向君上力争不伤赵王性命。”乐毅指天道。

我垂下眼睑,吸了口气,道:“埋伏十名死士于赵王宫中,待夜深之时发难,三五白刃即可决矣。”

乐毅点头称好,决定立刻通知安阳君。不过我看他的神情,应该是早有准备。

接下去让我苦恼的是什么?李兑他们是乖乖入彀,还是另有奇策破局呢?现在真的处于权力游戏之中,顿感自己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道。

小翼在市井间游走得已经十分娴熟,并且聪明地将耳目撒播在女闾之中。他聚集了一批小弟兄,行一些收取保护费之类的勾当,从中挑选能用的人委以耳目的任务。我觉得他虽然是混混,却比十三郎更像黑社会老大。

十三郎太实诚了,只能让他做事,不能与之谋划。他知道我在对付李兑之后,倒是真的十分巴结李兑,从而获得了李兑本人的认可,更与李兑之子李劲打得火热。跑马场开起来之后,邯郸人民的娱乐活动更加丰富。豪门大户也多畜马设彩,跟人比赛。虽然投资不小,但照眼前的红火程度,赛马的收益很快就会超过搏击场。而且良马的配种和马谱的抄录,这些收入也是着实不菲。

有了赛马场资金流入,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督促十三郎扩大女闾的经营,首先把后面那块地拿下来,做成高端会所。我用我能想到的最奢靡的布局做了设计,一楼是石砌的大澡堂,地板下面留着空,用以冬天烧地暖。二楼是大包厢,适合十来人在里面迷乱。三楼是小包厢,非金牌会员不能上去。为了保护和安全,另有一条空中廊桥直达三楼,另一端却是在之前有美闾的顶层,新修了一条密道直达底楼。这个设计已经落于布帛,只等资金到位就可以实施。

等到女闾有了规模,情报聚散的效率也就更高了。

四月最后的几天就在这种繁碌的日子中度过。转眼到了五月。以前一说到五月就想起了红五月什么的,现在的五月却被视作毒月。这个月家家户户都要挂菖蒲,熏苍术,饮雄黄,好驱除五毒。五毒日又有大小五之分,小五毒日是五月初五,据说这一天出生的孩子“男害父,女害母”,十分不吉利。孟尝君田文就是这天出生的,为此他父亲田婴还想把他扔井里,被他母亲偷偷养大。大五毒日是五月十五,这天才是真正的大日子,家家户户都驱除蛇虫,热闹得像是过节一样。

我家也不例外。虽然没有跟苏西正式成亲,不过家里大小事务都是她在做主,和女主人没什么两样。而且她不催我,我也就乐得忙过了沙丘再考虑结婚的事。宁姜基本做到了足不出户,不过凭着出色的能力还是将谍报网编织了起来。她找到了之前的下线,成功说服那个女子背叛了孟尝君,做一个双面间谍。

为了保护那个女子,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和位置。宁姜也渐渐有了女强人的气质,安排事情的时候十分干练,以至于两个小朋友都有些怕她。虽然宁姜吃饭的时候不说话,不过多了个人到底热闹了许多,坐席的安排上颇有一妻一妾的滋味。

或许是家庭般的温馨感化了宁姜,也或许是想给我端午的礼物。这天晚上吃完饭,宁姜进了我的书房。当时苏西正在帮我杀青,见她进来有些疑惑。我知道宁姜有话说,找了个借口让苏西去看看两个孩子在干嘛。苏西冰雪聪明,当下就明白其中含义。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么?”宁姜很郑重地坐我对面。

“洗耳恭听。”我放下竹简。

“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宁姜道,“是公子章与孟尝君的通信,里面有公子章一党的名录。”

“哦,然后呢?”

“他用这个秘密要挟我,要我献身。”宁姜咬了咬嘴唇,“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名义上是孟尝君的外室,他哪里敢动我!”

可怜的男人,有个老婆却不能动。还得戴一顶虚拟的绿帽子……呃,经常看到有人戴青绿头巾,已经懒得吐槽了。

“那你现在告诉我……”我道。

“这些日子我也算看清你了。”宁姜不卑不亢道,“你说的有道理,与其当棋子,不如当棋手。那封密信的抄本就在张家内堂的大梁上,左起二丈四尺处有个暗龛。”

这算是投诚么?我抿了抿嘴,道:“现在要去张家恐怕不方便了。”

“很快就方便了。”

“为什么?”

“因为张家的内线传出消息,张晋已经派了人去买通狱卒,要暗杀张文。”宁姜冷冷道。

谋杀自己的哥哥,然后独吞家产。这孩子还真是心狠手辣啊!问题是我该怎么做?坐视张文被杀,然后借机取得张家的控制权么?这就是宁姜所希望看到的吧。对她来说,这就是个扩大自己实力的好机会,一个豪商倒下,无论如何都能狠狠咬一口,足以支撑耗钱费金的间谍网。

张文很无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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