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滋滋,滋滋(电流杂音)"

"在新纪元,更为智慧与高级的文明掌握着这个世界,世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与稳定……

"秩序永远高于一切,任何秩序的破坏者都是文明的罪人。这是沾满鲜血的历史教会我们的宝贵真理……

"维护秩序的稳定,首当其冲的即是要限制思想。自由的思想是一切混乱的根源。对待外层的放逐者,我们尤其应当注意这一点。"

"滋滋,滋滋……"

颠覆的世界 (原载于《平行时空的遐想》杂志2064年6月上旬版)

从出生到现在,我渡过了我自认为的平凡的三十年。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普通人一样,我从蹒跚学步,步入学堂,到毕业之后走向社会,娶妻生子,我以为我经历的一切,这一路上做出的所有选择:读哪一所学校,穿哪一件衣服,搭乘哪一条公交车,娶什么样的妻子......我以为这一切的一切,三十年的人生轨迹,都是在按照我自己设定的轨道前行,纵使有无常的命运的嘲弄,但终归没起太大的波澜。我以为这都是我的选择,我的生活。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的九千多个日日夜夜我都是这么坚信,没有对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是的,直到那一天到来。我明白了我们不过是一群提线木偶,一个严格执行指令的程序,我们在生活中经历的一切事件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连我认为的命运的嘲弄,也不过是那个如海潮般的运算程序里一朵小小的浪花。

我记得一切的变化都起源于那本边角泛黄的旧杂志。那天我随手翻开它,读到了一则故事:一条金鱼透过弯曲的玻璃缸看到的景象也是弯曲的,由此它便会得出世界都是弯曲的结论,并对此深信不疑,唯有当它脱离那个鱼缸,才能见到世界真实的模样。文章由这个有趣的小故事提出一个猜想:人们会不会就生活在一个更大的鱼缸里,是一条供人观赏,受人操纵的小鱼?如果有一天一个人脱离了这个“鱼缸”,他会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我对于这个在当时看来完全不切实际的猜想并不以为意,却没有预料到它便是一系列变故的开始。当我放下那本杂志,继续过我那“普通人”的生活时,我并不知道,此时的世界对我而言,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天刚蒙蒙亮时,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种感觉很奇怪,脑子里像是有两种意识,一个在告诉我应该再睡会,另一个却在尖叫着喊我起床。

妻子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起这么早?”

“唔,单位有事。”我含糊不清地回应。今天单位里有什么事吗?我一时想不起来,却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回答了。我晕晕乎乎地披上外套跳下床,脚尖解除到冰凉的地板时忽的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妻子疑惑的目光投过来。

“大概是着凉了。”我扶了扶额,并没有发烧的迹象,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着凉了呢?我感觉自己并不能很清楚地操纵自己的意识,便摸索着走到客厅,给自己接了杯热水。那一瞬间,一阵剧烈的头痛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我眼前一黑,瘫倒在沙发上,险些打翻手里的杯子。耳边有什么声音在沙沙作响,像是电流经过的杂音,让我想起家里那台坏掉的收音机。我死死按住胀痛的太阳穴,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视线也慢慢恢复。当我放下水杯,狼狈地站起身时,忽然发现女儿站在我面前,挂着微笑在说些什么,但我耳边仍充斥着杂音,并没有听清楚。她看上去站在那儿有一会了,披着头发,抱着去年生日买给她的娃娃,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一件很开心的事。当耳边的杂音渐渐消失时,我听清了她的声音。

"就在这个周末怎么样?"

"什么?"我疑惑地望着她。跟着我感到空气中似乎出现了细微的扰动,面前的空间出现了一阵扭曲,客厅,水杯,孩子都因为这阵扭曲而变形。我以为是我的头晕又犯了,便继续揉着太阳穴。

"行,周末我有空一定带你去。"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的意识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她灿烂地笑了笑:“那就这么说定啦!”然后便兴奋地跑回房间。我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直到房门关闭发出“砰”的一声响才让我惊醒过来。我想起我曾答应她周末要带她去图书馆……可刚才那阵头晕又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起来。我想和她谈谈,又担心这副摸样会吓到她,便草草洗了把脸,满腹疑惑地走出屋子。晨曦刚从直耸入云的高楼之间升起,深蓝色的玻璃反射着金色的阳光。街道两旁的香樟遮天蔽日,刻满沧桑的树根扎入黑色的土地里。正在晨光中苏醒的城市带着坚固的稳定感,与它们相比,方才那一瞬间的诡异经历像是流动的沙丘,显得那么虚幻与不真实。我在早春的微风中深吸了两口气,感觉头晕缓和了一些,便动身朝公交站台走去。

清晨的站台上人很少,一个年轻人低着头听着音乐,一个中年人提着一袋豆浆读着一份报纸。我站在那个中年人身边,探身望了望街道尽头。公交车还没来。我扫了扫中年人手里的报纸,他正在研究有关股市行情的部分。我想起我也买过几支股票,可最近都没怎么关注股市行情。这时那个中年人忽然开口说话了:“是啊,股市一直在跌,前段时间还能挣点钱来着,现在都快保不住本了。”他盯着报纸,头也没抬,自顾自地说道,“辛亏当初没有投太多钱。”

“对不起。”我疑惑地干咳一声,“你是在和我说话吗?”中年人翻过一页报纸,对我的发问置若罔闻:“没错,这事谁也说不准的——您听上去很有经验嘛,您买的是那支股?”

我茫然地四下环顾地,那中年人依然在对着空气聊他的股市,就像真的有什么人在那儿和他聊天似的。那个年轻人依然低着头玩他的手机,偶尔抬头看看公交来没来,对那个中年人的诡异行径视而不见。那种刚刚建立起的稳定感又摇摇欲坠,我的头又开始犯晕了。我上前两步按住他的肩:“你好,请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中年人转头看了看我,话头戛然而止,表情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看上去像一个发条用尽的玩偶。那阵细微的扰动开始扭曲着视线,那个中年人慢慢收起笑容,扭过头去,将报纸翻回第一页,重新开始阅读起来。这个过程看上去就像是......一场重启。

“早上好。”我试探着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他面无表情地对我点点头,仿佛我刚刚才站到他身边。

错觉,错觉。我按住发胀的太阳穴,不安地对自己说道。

这个早晨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我贴着灰扑扑的玻璃,心烦意乱地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晨光正斜斜地照进车厢里。吊环在冷风中吱吱地晃动,挂着耳机的学生脚下打着急促的节拍,那个趴在窗前的孩子用手指敲击着玻璃面。这些单调而无意义的杂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段古怪的音频,像是信号微弱的电台发出的细微的吟唱,显示出某种近似人工规划的规律。我感到精神渐渐变得恍惚,仿佛将要融入这段杂乱的音频里,变成它的一部分。一阵晃动把我扯回了现实。公交车在站台边缓缓停靠。我恍恍惚惚地随着人群挤下车,没留神撞到了一个披着风衣的年轻人,感觉像是撞到了一块钢铁。我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那年轻人却一动不动,好像刚刚只是被一只蚊子叮了一下。他看上去高高瘦瘦,戴着灰色的大兜帽,只露出半个下巴,苍白的嘴唇紧抿着,看着像是病了。

"抱歉。"我局促地向他道歉,"刚刚人太多了……"

"你不大对劲。"他生硬地打断我的话,上下打量着我,低声说道,"这不是规划内的事件。"

"什么?"我没听白。

"你不在规划内。"那年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两眼,四下环顾了一圈, "小心那些黑衣人。"他简短地说道,向后退了两步。视线出现了一阵剧烈的晃动,脚下的地面像是正在破碎。我伸手扶着路牌,摇摇晃晃地坐在了长椅上。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惶恐不安地揪着头发。视线慢慢恢复。公交车正在离站,人群正四下散开。街道上车水马龙,远方的高楼在薄雾后边若隐若现。那个年轻人不见了,一个提着收音机摇头晃脑的老人站在他站过的那块路牌下,就好像那个年轻人从未在这个站台上出现过。有意思,就像平行时空。我不明白他说的"规划"和"黑衣人"是什么意思,但我却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