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贝莉。

萩原研二在刮胡子。

剃须刀的刀片刮过他的下巴, 将绵密的白色泡沫连同那些只冒出个头的细小胡茬刮起。他注视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出神,脑海中浮现好多最近的、过去的事情来。

“萩——!你好了没!”

被突然响起的叫喊声惊得手一抖,出神的萩原研二握在手里的剃须刀颤抖了一瞬, 刀片刮过他的脸, 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他伸出手将渗出的小血点抹去, 无奈地扬了扬眉头,嘟囔了一句:“马上了马上了!”

清水洗去泡沫,萩原研二摸着已经光滑了的下巴,擦干脸走了出去。看到客厅里熟悉的同期们已经甩着车钥匙在等他,萩原研二想摸摸后脑勺, 又担心弄坏好不容易打理好的发型, 最后选择了放下。

“啊哈哈, 抱歉抱歉,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应该早点起床准备的。”他双手合十举在面前道歉。

松田阵平嘀咕了一句:“真是的。”

“我已经请了假的嘛!但是临时被狂打电话叫去开视频会议,我也没办法啊。”萩原研二提起来就叹了一大口气, 为自己的倒霉事而感到苦恼。

闻言,松田阵平撇撇嘴, 将手里甩的叮铃作响的钥匙串抛给萩原研二,面对萩原研二手忙脚乱双手接住钥匙串的动作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哼, 又在萩原研二叫嚷着“轻点!这可是贝莉给我的礼物”时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扭过了头。

诸伏景光笑,又去当兄弟间的和事佬:“好了好了, 快点走吧。研二你得弥补掉被你磨磨蹭蹭掉的时间啊。”

捏着车钥匙的男人一顿, 脸上下一秒出现格外自信的笑容:“别小看萩原家的车神啊!”

说完,萩原研二一顿,眼神落在一眼不发只顾着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发型的降谷零身上, 语气调笑:“当然,那还是赶不上这个开车跑到列车上面的大——车——神。”

一件事儿让人念叨一辈子。

降谷零无奈地垂下脸,没说话,只抬起眼皮,用眼神示意萩原研二赶快。

“班长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到,毕业典礼要开始了。”金发的男人晃了晃手机。

还在互相嬉笑打闹的男人们瞬间表情一收,昂首挺胸的,下意识就挺起了胸脯扬起来下巴,像是去参加曾经自己的毕业典礼那样,走出了家门。

前些年东京绿化计划执行,米花町原本的行道树改种了樱花,烂漫的粉色小花缀在树头,密密麻麻的,将枝干压得弯下去。风掠过的时候,时不时带落一片樱花雨,打着卷儿落在街道上疯狂加速漂移超车的车的顶盖上。

“靠,开这么快,命要不要了!”有司机差点被别了个正着,愤愤地摇下车窗伸出头大喊,但回应他的只有被轮胎卷起的樱花瓣和车尾气。

“好像被骂了,”萩原研二猛打方向盘,“抱歉啊抱歉,但是我们赶时间。”

车上坐着的几个家伙神色自然,在颠簸的车内依然能够不动如山地坐着,甚至有的人还能举着手机看上面小字印着的新闻报道。

“弘树那孩子的论文又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啊,他和那个游戏公司合作的全息游戏是不是马上要正式上了?到时候去找他要个游戏仓玩玩。”松田阵平挑眉,玩心依然像是年轻的时候那样大。

诸伏景光赞同:“我上次听他和贝贝说,里面有个可供选择的场景是福尔摩斯的。贝贝还说要拉着新一也一起呢。”

“说到那家伙,之前一直嚷嚷着要成为平成时代的福尔摩斯,现在看来只能是令和时代的福尔摩斯了。”降谷零笑了一下。

车内欢声笑语,车外喇叭声咒骂声连成一片。厚脸皮的家伙们充耳不闻,在超速行驶和违反交通规则的底线上小心试探。

当车稳稳停下,早就站在门口等候的伊达航敲了敲他们的车门,示意他们动作快一点。

“你们这些家伙,增长的只有年龄,根本没有变得稳重一点啊,”伊达航吐槽,“开车追过来的时候没有超速也没有违规吧?”

被班长委婉地批评了一句,但那几个家伙还是嬉皮笑脸的,潇洒地甩了甩手:“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警察啊!”

伊达航一时语塞,想教训几句,动了动嘴,说出口的却是一句笑骂:“要不是贝莉的毕业典礼……算了,反正之后你们有的是被贝莉监督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刚刚还嘻嘻哈哈的男人们齐刷刷地收敛了点笑容,吹着口哨看看天看看地,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过去了很久,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做了危险的、违反常规的事情后被贝莉冷落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十足十的女儿奴们决定重新好好做人。

一边笑闹着,这些曾经从警校毕业的家伙们抱着胳膊,勾肩搭背地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警校,面上流露出一点怅然若失的怀念。

“还记得当时小阵平就是在这里和zer打了一架。”萩原研二贼兮兮地捂着嘴,指了指。

被念到名字的两个人身体一震,眼神不自觉地对视到自己“曾经不相上下的对手”,下一秒就齐刷刷地露出嫌恶的眼神,哼着将头扭到反方向去。

诸伏景光看着好笑,无奈地摇头:“你们两个啊,到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是看不惯对方啊。”

“嗯,感觉会是再过几十年,躺在床上不小心斗起嘴来,都要努力地翻下去颤颤巍巍举起拐杖用拐杖揍对方的那种倔强老头。”伊达航忍不住跟着吐槽。

萩原研二笑起来,想说点什么。可风拂过他的脸庞,卷来的樱花瓣落在他熨烫得板正的西装上,让他失神地看了一秒,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住那一瓣,护在了手心里。

——送给他们,也送给贝莉。

走进会场,大部分的观众已经到场,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座位还空着。他们径直地走向观众席的第三排的正中间,和前面坐着的日本警方高层相当熟稔地打了招呼。

“你们家这个孩子,真的很优秀啊。”

“不愧是你们的女儿,真的有学习到你们的优秀品质。”

“以后日本警界的希望,我想还是看萩原小姐了。”

这样的夸赞频频传来,夸得这些家伙们脸上露出想要掩盖却完全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为自己优秀的女儿感到欣慰和洋洋得意。

“哪有哪有,这孩子还差得远呢。”

——脸上完全写的是“我家孩子就是优秀,多夸点爱听”的意思。

警视厅的领导将脸转回去,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想到自家的孩子和萩原家的孩子,他立刻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脸沉下去。

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啊!能不能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优秀!

毕业典礼的会场布置得相当隆重,或许是时代变好了,几个警校毕业生坐在位置上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发出一阵阵议论。

“……你们几个,到底能不能安静一点啊。”似乎是打扰到了后排前来观看毕业典礼的观众。

降谷零下意识地扬起温和的社交笑容转过头去:“啊,抱……”

“抱怨个鬼,”在看见来人后,他笑意一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黑得不能再黑的脸,“你这个家伙是怎么混进来的。”

“当然是贝莉邀请我来的。”冲矢昴打扮的赤井秀一笑起来,表情相当自豪。

“不。”

一道声音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拆了赤井秀一的台。

带着眼睛,用报纸挡住小半张脸的灰原哀掀起眼皮,言简意赅地指出了真相:“贝莉只邀请了我和姐姐,是这家伙非要厚脸皮跟来的。”

易容后的宫野明美坐在旁边讪笑,无奈地拨弄了一下自己脸颊边的头发:“嗯,是我的问题……”

“才不是姐姐的问题!”姐控的灰原哀立刻打断,“明明就是这个FBI非要混入日本警校生的毕业典礼不怀好意!”

被小姨子拆台,但赤井秀一依然维持了自己自然的表情:“身为贝莉的好朋友,我想来参加毕业典礼……”

“啊,昴先生,你果然在这里啊。”工藤新一夹着那枚小小的、已经被使用得发旧的徽章对讲机,走了过来。

赤井秀一点点头,作为回应:“嗯。”

促狭地笑了笑,工藤新一颇为同情地拍了拍赤井秀一的肩膀,语气玩味:“虽然不知道贝莉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很抱歉,那家伙跟我说得把你赶出去才行。”

“是的,FBI混进来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请你出去哦。”贝莉的声音从徽章对讲机冒出来,有些失真。

但那清甜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露出了柔和的、宠溺的笑容。

那些像蜂蜜一样的爱意和暖意从每个人的眼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旁的人看着,都忍不住咂舌感叹一句。

——说话的那孩子,有被好好地爱着呢。

尽管不满,但在降谷零相当粗暴的行为和贝莉的严肃要求下,FBI还是十分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座位,并且十分自觉地离开了警校的范围内。

空出来的座位一直没有等到新的主人,直到毕业典礼即将开始的前几秒,才从门口快步走进来一个戴着墨镜遮住脸的男人,小声地说着道歉的话,坐到了座位上。

也不知道是为了迎合这样的场合还是因为个人习惯就是如此,这个男人坐得很端正。墨镜下的脸格外帅气,唇角不自觉地开始上扬,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一样。

坐在前排的几位父亲却忽然觉得坐立难安起来,连带着旁边挨着的灰原哀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于坐在自己旁边这个男人的。

几个老朋友挤眉弄眼地交换眼神,传递着要不要为难一下这个家伙,把这个家伙赶出去或是趁着一会儿毕业典礼结束的时间,好好教训一顿这个混蛋。

“叔叔们,先忍一忍啊,这是贝莉很重要的毕业典礼。”工藤新一也捏了捏拳头,但作为哥哥的身份,勉强比起那些父亲来说保持了一点岌岌可危的理性。

好吧好吧。

这个对他们家小鸡崽存有不轨之心的混蛋小子的事情就暂时放一放,先保证贝莉的毕业典礼能够顺利进行吧。

几位老父亲十分不情不愿地选择了与那家伙达成短暂的和解。

——总之,毕业典礼结束之后,那小子别想靠近他们女儿半步!

毕业典礼的流程和所有的正式大型集会一样,流程冗长又无趣。在一个接一个所谓的领导大人物发表了繁复的讲话后,松田阵平烦躁地将交叠的腿放下又叠起,怨气积攒。

“贝莉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这些无聊的糟老头子的话有什么好听的……”他小声跟萩原研二吐槽着。

好脾气的半长发男人笑笑,将前排领导们显然是听见了的表情收入眼底,用笑容和眼神示意松田阵平再忍一忍。

“下一项议程……”

后台。

“到你啦,贝莉,加油哦!”有人挥舞着拳头为正在准备上场的女孩子加油鼓气。

有着浅金色长发的女孩子闻声半回过头去,冲着同期的朋友露出一个笑脸来。

她的笑容总是那样充满着感染力和治愈力,两条细细的眉毛弯起来,澄蓝的如天空般包容的眼睛也弯成两轮小月牙。樱粉色的唇瓣向上抬,贝莉小小地挥了挥手。

“……那么接下来,有请我们优秀毕业生代表,萩原贝莉小姐,代表本次毕业的诸多优秀警校生发言——”

摸下巴、玩手指、抖腿……只差和周围好友交头接耳的松田阵平立刻正襟危坐,带头第一个鼓起了掌声。

在先前领导讲话后只是象征性礼貌且敷衍地轻轻用手指敲打手掌的松田阵平此时像海豹一样鼓起了掌,激烈的、毫不偷懒的。

会场中,这一次掌声格外激烈。

不仅是因为那些为了给足自己女儿(朋友)面子的家人,也是因为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萩原贝莉这个名字,知道她的优秀,更因为有好多人受过她的帮助,见证过她从稚嫩变成成熟。

在海潮般的掌声中慢慢走到台前,身穿着警服的女孩子身高不算特别高,但因为极佳的身体比例,显得格外出挑。

降谷零专心致志地看着台上和自己有着相似发色的贝莉,从她那张已经脱去了稚气,变得像是盛开的花儿一样娇艳的脸蛋依然能够看出小时候那个小小团子的影子。

——看向他们的目光依然孺慕崇拜,看向所有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依然充盈着蓬勃的生命力和爱意。

对人类充满了信任的小狗狗到现在依然相信着爱,相信着美好和希望,相信着自己一定能够像姐姐和父亲一样,成为优秀的女警。

贝莉没有立刻开口。

她那双总是显得湿漉漉的蓝眼睛慢慢地注视着台下的那些面孔,熟悉的、陌生的,微笑的、平淡的。

从礼堂接近顶部的窗户看出去,天空中晃晃悠悠地飞着四道身影。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还有一道被提溜着的瘦长身影。啊,还有一只被提着手臂的毛绒玩具熊。

贝莉弯起眼睛,对着花花、泡泡、毛毛,对着尤塔尼恩教授,对着毛绒熊里的系统露出微笑。

眼神向下,掠过那些一张张自豪和喜悦面孔。

那是她曾经帮助过的人,那是她的朋友。

最后,贝莉的眼神定在那一张张和记忆中年轻英俊的面容有些细微差异的脸,她看着那一双双笑起来却含着泪的眼睛,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降谷零。

他们就坐在那里,努力地控制着眼中积蓄的眼泪,笑着看着她,用嘴型对她说话。

贝、莉、别、哭。

爸爸们说。

那样的眼神告诉她,尽管此刻她站在礼堂的中央,作为全体警校生代表来发言,尽管她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优秀的警察,但在爸爸眼里,贝莉依然是贝莉。

她还是那个被爱着的小姑娘,不管今年是五岁还是五十岁,依然能够被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之中生活,依然不必畏惧未来和成长道路上可能存在的危险和风雨。

因为有人依然在那里,随时准备着用自己臂膀和爱为她架起港湾和避风港。

他们是,贝莉也是。

于是尽管爸爸们说别哭,可贝莉依然还是鼻头一酸,止不住的眼泪顺着颤抖的睫毛和脸颊滚了下来。

她是擅长哭泣的,很容易哭,很爱哭,也哭得很好看。

“我是萩原贝莉,是家人和朋友们用保护、用爱灌溉出的女孩,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和保护身边的人。”

流下的眼泪没有影响贝莉的声音,她一边落泪一边笑着,声音依然平稳,依然清晰,依然保留了自己清甜的嗓音。

“我想说我褪去那些身份上的、掌握的能力,本质上的我其实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娇气爱哭、会受伤、会生病。但我依然愿意鼓起勇气去碰触会让我流泪的东西,愿意为我想要保护的一切付出所有。”

浅金色长发的女孩子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脸蛋上蒙上一层浅浅的绯色,可下巴依然仰着,昂首挺胸地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有火焰,坚定的、永不熄灭的蓝火呼吸摇曳,熠熠生辉,星辰宇宙就在她的眼中。

她是贝莉。

她是被所有人爱着的贝莉。

她是爱着所有人的贝莉。

“因此,我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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