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她的前身

身世之谜

当滚烫炽热的气流往面门涌来时,她心下只感到一阵轻松。

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她没有死。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早该知道的。

……

一间透明的玻璃房内,女子双手抱臂,静静的蜷缩在床脚。

她着一身白衣,双眸微敛,眼神在幽暗的光线下略显空洞。

视线移了开来,只见玻璃房四周完全封闭,连通了几十万伏的高电压的玻璃壁上偶尔浮现一丝纹路闪现着冷白色的光华,一闪即逝,让人不寒而栗。

玻璃房外是一个稍大一些的空间,角落安放着许多不知名的仪器。向四周仔细望去,四面墙角皆闪射着点点红光,似是一双双锐利的眼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原来,这是一间囚笼,一间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囚笼。

此刻里面正囚禁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哒~哒~哒~

幽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飘荡。

或许,外面是一条走廊,亦或者是一个更大的密闭空间。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玻璃房中的白衣女子依旧蜷缩在床脚,微微低着头,毫无反应。

一只踏着特质皮鞋的脚先行跨入空间,紧接着皮鞋的主人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身材浑圆,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叫张敬国。

张敬国随意地瞥了一眼女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侧身笑得诌媚,躬身道:“您请~”

他话音刚落下,一位老者步履沉着地踏入屋子。

老者身形高大健硕,着一身十分严谨的深黑色中山装,褶皱几乎没有。

其面容也十分严肃,甚至就连其脸上的皱纹都显得那么的一丝不苟。

老者精明的视线直接投向蜷缩在床脚的女子,许是亲眼所见到的人与他想象中相差甚远。他皱了皱眉头,凌厉的视线移向身侧,肃声道:“是她?“

“是的。”张敬国点头,随即道,“半年前李云杰的实验室爆炸,所有人身首异处,只有她完整地埋在残骸之中,被救出来时陷入昏迷,却毫发无伤。”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张敬国硬着头皮逼迫自己对上老者凌厉的眼神。

但心里却止不住地发慌。

半年前的违禁实验室爆炸,嫌疑犯李云杰没有经过审判直接身首异处。最重要的是许多非法实验研究结果的数据丢失,作为负责人之一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到这里,张敬国忍不住抹了抹额角。

他刚刚其实……还能再委婉一些的。

老者闻言,收回施压在张敬国身上的威压,粗略地扫视了一眼几个方位的监视器,沉吟一声,道:“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身上压力骤减,张敬国暗暗松了口气。老者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明白。于是解释道:

“您有所不知,这女子是所有……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关于她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性,危险性,还是不宜与常人接触的好。”

“也就是说……”老者蹙眉,语气莫名道,“那个叫李云杰的……成功了。”

“照目前来看是的,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张敬国敛眸,仔细斟酌了下语言,郑重道,“研究室被毁,我们没有数据分析,因此并不知道实验到底如何。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保证这位姑娘对人类没有威胁。”

所以………

“她一连在这里待了半年”

老者虽是在提出疑问,但语气十分笃定,脸上除了严肃也看不出其他表情。

“是。”

张敬国咬牙小声应答,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敛下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想,他大概是羞愧的。

老者闭了闭眼,再次抬眼看向里面身形瘦削单薄的女子时神色有一瞬间恍惚。一想到此行的目的,他的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

那一丝突然涌出的心软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两人就这样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下意识的忽略是非对错,忽略被关在里面的女子其实也才和他们的女儿、孙女一般年纪而已。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须臾,老者上前一步,朝蜷缩着的白衣女子摆了摆手,道:“孩子,过来。”

对于老者的呼唤女子毫无反应,依旧安静的蜷缩在床脚,连一丝眼神都没有变化。

许是女子久久未回应,很久没体会被人当空气忽视的老者表情有些微妙。

张敬国见状,猛地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他快步走至墙角,慌忙地摁下一个红色的按钮,讪讪然地笑着转身看了看表情微妙的老者一眼,低下了头。

他一时大意竟忘记了玻璃房是完全隔音的,传言这人脾气怪异,不会抓他小辫子吧

明白了缘由,老者表情有些不悦,像他们这样身份特殊的人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张敬国最后到底还是想再垂死挣扎一下,将功折罪,于是抬头朝女子喊道:“九号~”

一声“九号“落下,蜷缩着的女子身体动了动。她眼睑轻颤,原本空洞的双眸逐渐有了神彩。

良久,她才微微侧过头,轻轻地扫了张敬国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的眼神乍的一看很漠然,但细看之下却很锐利。黑白分明的眼底似凝着一层寒意,像一把没有完全出鞘的利刃,既危险又神秘。

尽管张敬国无数次与那双眸子对视过,但当它再次扫来时,他整个人还是稍稍局促起来。

这女子怪异得很,半年的时间里既不搭理人,也不言语。除了喊一声“九号”时她会有些反应,偶尔还会看你一眼,但在其他时候基本就待在一角,一动也不动。

所以,他们猜测女子代号可能是为“九号”,不懂如何与人交流。

老者盯着依旧蜷缩但一点儿也不显怯弱的女子,一扫之前的初印象,眼神越渐犀利。

“林久久,二十二岁,湘地荆南人,自小父母双亡,与六十岁的外公相依为命。”老者语气顿了顿,双眼始终看着女子,继续道,“但两年前却突然神秘失踪,踪迹全无。”

“你知道我是谁。”

一道极度嘶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用钝器在锯木头,让人听了不适。

白衣女子抬起了头,露出那张因长久不见日光而苍白无血色的脸,放下抱臂的双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

她不喜欢“九号”这个名字。

她有名字,叫林久久。

“九号”这两个字总是让她忍不住想起那个叫李云杰的男人,那个在半年前被她亲手送入阿鼻地狱、可怜又可恶的中年男人。

她被唤醒时李云杰是她第一个见到的人,紧接着便是满室的盛装着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以及不断滴滴叫响的精密仪器。

李云杰平日里看上去颓然消极,不修边幅,但他有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睛。

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十年前的他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博学儒雅。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他妻女的生命,他都还来不及反应,事情就被肇事者压下了。

对方是个飙车的富二代,上面还有人,事后仍旧能逍遥法外。

李云杰求诉无门。

他一夕之间仿佛失去了所有,也包括作为人的良心。

十年间,他疯狂地在暗中夺去了许多无辜之人的生命。只要有钱,都是他下手的对象。

这十年,他成了富人们的噩梦。

才被唤醒时,周遭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她没有记忆。

李云杰告诉她,是他创造了她,给了她生命。她也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甚至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

她和普通人不一样。

于是,她信了李云杰的话。

从此之后,她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了九号,将成为一个帮恶魔助纣为虐、掠夺生命的刽子手。

然而李云杰终是低估了她的能力,她悄无声息地破译了实验室最复杂的密码,打开了那个标题为“能量转移实验”中的九个档案时,那一刻她才突然明白:

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的名字从来就不是什么九号,她叫林久久,曾经也和普通人一样,过着不吃饭会饿,不睡觉会困有血有肉的生活。

可她完全不记得。

李云杰将她所有的过往、幸福…甚至就连名字都一一抹去了。

她只是李云杰的实验品,九个实验品中,只有她像傀儡般的活了下来。

她什么都没有,李云杰也不配有。

所以,她将李云杰和他心爱的实验室一起送去了地狱。

李云杰花了十年的研究成果,被苏醒了十个月的她瞬间瓦解。

她庆幸,她的手还未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

林久久以为自己就这样了,耐心的等待着身体能量枯竭的那一刻到来。

而现在却有人突然告诉她,他认识她。

林久久压下心中的慌乱,抬步走向两人,目光定定地看向其中的老者,在距离玻璃壁一步之外停下了脚步,复道:“你知道我是谁?”

这一次,她的语气开始变得不确定,眼中逐渐升起迷茫之色。

她知道自己叫林久久,但对于自己的其他档案中并没有记录。

她一无所知。

嘶哑难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本愣住的张敬国回神。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两人是在交谈,下意识地将心声说了出来:“卧c,她居然会说话。”

说完后张敬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一时心下十分懊恼。

老者嫌弃的看了张敬国一眼,再次抬眼看向站在眼前的人,只见对方一直十分固执地盯着他,丝毫不理会一旁的张敬国。

他心下略微惊讶,神色也逐渐凝重,对方居然什么都不记得。

也是,像李云杰那样的魔鬼又怎么可能会有威胁自己的因素存在

这么一想,他倒也见怪不怪了。

“是的”他微微点头,看着因自己一句话眼中生了几分希冀的女子,轻叹一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林久久喉头噎住,敛下神色略微闪烁的眸子,咬了咬下唇,道,“我还有一个外公?”

林久久心中突然升起慌乱,询问的声音细如蚊蝇。

老者道:“他死了。”

张敬国十分震惊的抬眼看向老者的侧脸,面上表情依旧严肃肃穆,但神色却十分认真。他忍不住侧目看向林久久,只见对方弯了弯嘴角,轻轻地道了一声“哦~”,便归于平静了。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一声小小的“哦~”,分量有多沉重。

林久久的反应太过平静,老者顿时不平静了,他诧异道:“对于自己的过去,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林久久抬眼看向老者,眼神十分平静,道:“知道了又能怎样,逝者已逝,发生了的终究是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改变。”

她的声音渐渐和缓,没有了起初那般嘶哑。

但依旧难听。

老者愣住,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有那么一瞬间,林久久想着活着也挺好。

但冷酷的现实朝她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很冷。

还没有得到就失去,她是失望的,但就算失望也不过是一瞬。

等她身体内的能量彻底枯竭,就都能结束了。

失不失望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一时无言,空间里一时有些安静。

林久久不喜欢欠他人人情,于是率先出声打破安静,道:“说吧,什么事?”

她问得很随便,像是在问“吃了吗?”那般……敷衍。

老者丝毫不介意,没有立即开口,嘴角反而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样的他脸上敛去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和蔼。

林久久见状,心下黯然,默默地移开视线。她心想虽然她不记得外公的模样,但外公曾经一定也这样对她笑过。

收回思绪,林久久脸上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真诚。

老者见状,眸中精光一闪,随即开口道:“老头子我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东西。”

林久久不以为意,道:“哦~什么东西”

老者将手伸进兜里,接着便拿出一管试剂来。他将试剂举到身前,神色凝重道:“这个东西想必你已经不陌生了吧!”

林久久闻言,抬眼望去,目光刚触及那抹幽蓝色,整个人怔在原地。

幽蓝色的溶液是从一种墨蓝色的矿石中提炼出来的。那种矿石深藏地底,十几年前被人偶然发现,因颜色怪异而被有心人私下开采。随之便有人发现里面含有一股神秘的能量,所以人们就一致默认称呼这种矿石为“能量石”。

“能量石”开始被人大面积开采。心生贪婪的人也为了得到其中神秘能量的方法,开始秘密的用活人做实验。

林久久就是受害人之一,也是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东西曾经被定期注射入身体后,液体在血管中流动时的冰冷。

直到现在想起来她都忍不住牙齿发颤。

这东西不是早就已经都被毁在了那场爆炸中吗?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该。

难道……李云杰没死

想到这种可能,林久久低下头沉默不语,握紧了拳。她再次抬眼看向老者,噬笑一声,试探道:“谁给的,李云杰吗?”

老者察觉到林久久情绪的波动,不动声色地负手而立,将幽蓝色的试剂藏在身后,道:“不是,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李云杰的下场。半年了,足够改变很多事了。今日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想请你去一个地方找它的原料而已。”

林久久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最好。

等等……他的意思是…知道毁了实验室的人是她。

林久久心下十分复杂,还有对方口中所谓的“帮忙”,暗含的层面可以有很多。

老者的目的不简单。

一直默默充当背景板的张敬国早在老者将试剂拿出来的一瞬间便默默的后退了几步,拍了拍胸口并松了一口气。老者负手而立,试剂再次出现在视野后,他又默默的后退了好几步,眼中满是嫌弃之色。

张敬国记得很清楚,在查封那些违禁实验室时,他亲眼瞧见那些被注射过这种东西的人有多惨。

尤其是其死状很是可怖,简直不忍直视。

所以,他还是离远点的好。

阿门。

张敬国的反应被林久久尽收眼底。

这人她记得,半年来每过一阵他都会与一帮人出现,看着她相互交谈。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再说些什么内容,但他那张表情丰富的圆脸,她想记不住都难。

林久久收回视线,道:“这东西从何而来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若想要必定能轻而易举的得到。”眼角突然瞥见玻璃壁一闪而逝的冷白色纹路,林久久眼含嘲讽,道,“我帮不了你。”

老者但笑不语道:“不,你能。”

“随你。”

林久久懒得和老头争论。她已经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于是转过身,朝着床脚走去。才不过走了几步,就听见老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敬国,开门。”

林久久闻言,脚步猛地顿住,但没有回头。

老者此举毫无逻辑,让她一时捉摸不透。

但想必一定不简单。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张敬国一时愣住。他随即反应过来老者话里的意思后,结巴道:“打开门……那个……不…不太好吧!”

说着他还偷偷地瞄了一眼林久久的背影。

“打开。”

老者复道,语气生硬,不容置疑。

“是。”

张敬国应道,不得不抬步越过老者,不情不愿地在玻璃门上按下一长窜密码。

手指在动着,心里同时也在纠结着门打开来后他是自己先逃……呸…是去搬救兵,还是发扬自己舍生忘死的精神挡在老者身前?

由于想得太过认真,他眉头开始打结,牙齿无意识咬住略厚的下唇。

林久久转过身来正巧看到的就是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忍不住挑挑眉,心想:难道自己很可怕?

抛开其他思绪,林久久敛眸,暗暗思衬着老者的目的。

与此同时,玻璃门“叮”地一声,门向两侧打开。

张敬国疾步后退,在老者几步处停下,一脸戒备地盯着林久久。

林久久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扇紧闭着的玻璃门时隔半年后再次被打开,突然有些恍惚。

再无欲无求的人一旦在黑暗狭窄的地待久了,也会心生自由,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她也不例外。

倘若能光明正大且自由地活着,谁又会期待灭亡呢?

看着眼前敞开着的门,林久久的大脑此刻出奇地冷静。对于如今的她来说,门里,比门外安全。

老者看了林久久一眼,道了声“随我来”后便转身走了。

张敬国紧随其后。

看着老者稳如泰山的背影,林久久心情复杂地咬了咬下唇。

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显然没有。

林久久将目光落到张敬国身上。只见他跟在老者身后不远处,全程都是看一眼身后,再退后几步,最后回头瞪她一眼,又继续看身后。

如此反复,很是滑稽。

虽然老者举止怪异,着摸不透,但幸好还有个脑子不灵光的。

林九九心想。

她走到门前停下,忍不住抬手摸上一侧的玻璃壁,手心传来一片冰凉,并没有记忆中那钻心刺骨的疼痛。

她抬眼看了看没有了阻碍的前方,毅然抬脚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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