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府试

承天府的府试定在了四月初八,来自一府三州七县的考生们汇聚在龙浦江畔,等待考期到来,将近四五千人挤在龙浦镇,让这个大镇再次恢复繁盛。

客栈饭馆人头攒动,酒肆茶楼座无虚席,勾栏画舫夜夜笙歌。

四月初八,天还未亮。

萧华起床,钟灵帮他梳完头,出了门,接到秋月送来的早饭。

平时都是卫剑来送,此时换了人,他问:“卫伯呢?”

“我家姑娘专门吩咐的,说是府试虽然管饭,但伙食差的很,怕你吃不惯,早上要多吃些。”

秋月一样一样将饭菜放在桌上,“赶紧吃吧。”

“嗯。”别的不说,卫姐姐考虑事情十分周到,待人最是令人舒服。

萧华用完饭与其他四人齐聚,这回互查,大家都很自觉,仔细检查完,与西院的同考结伴过河,来到贡院排队。

卯时一刻,天依旧黑的很,龙门突然大开,一群军士冲出贡院,身穿铠甲,腰挎长刀,把守四周,后面十余位考官缓缓走出龙门,分散开来,排成一排。

因为人多,要是一个一个人来点,至少得要一上午时间,因此按照一府三州七县各个地方名单,分开同时点名,同时进场。

好在贡院比县城里的考棚大上几十倍,这里一次可容纳两万考生,哪怕十一队同时点名进场,依旧不显得拥挤。

承天府的府试不仅提供笔墨纸研,还提供中午一顿饭食,不过卫姐姐说这饮食很差,想来是往年那些考生向他说的。

因此萧华没有带考篮,也没有带笔墨,只带了考引凭证,跟着队伍,依次点名进入龙门。

这回是查验夹带的是军卒,都是从驻守承天府城防卫里调来的,检查起来比那些衙役认真许多,更不顾忌情面,几乎把人扒个干净。

正因衙役们照顾同县的情面,因此这县试的检查十分宽松,才导致许多考生有了侥幸心理,以为这承天府的府试也是同样。

此时,一位兵卒正在检查一位考生的棉袄,袄子很厚实,这是塞了棉花的,但这棉花显然没完全打开,有些硬,要是县试,衙役们肯定是放过了。

但这些兵卒可不管,只要厚的,就是要拆,这考生要拦。

“站在一边。”

兵卒的头头是个小旗长直接发话,这些考生中不中跟他们没关系,但要是夹带没发现,那关系就大了,更何况这考生是外县的,根本不给面子。

“这是何物?”

负责督察的考官从一位兵卒手中接过一卷纸条,说是纸条,其实很软,又像布,塞在了衣服的夹层里,就算是旁人都不一定能摸出来,但就被这兵卒摸了出来。

面对从里面扒出来的铁证如山,这位上元县的考生还要强词辩解,但考官也懒得听他啰嗦,反而是他的四位同考赶忙下跪求情。

“把他们带到旁边看起来。”

萧华本以为这样低级的事,不会有人干,但还真有人这么做。

他高估了有些人有智商。

那一卷纸布条,就算是蝇头小字,也根本记不了多少内容,四书有数万字,以及展开的八股范文字数更多,岂是那几张纸条能记得完的。

除非你提前得到原题,这样才能减少考试范围,纸条上才能记得下,但既然得到原题,只要背诵好范文不就成了,还需要夹带么?

而这些提前押题的,顶多在纸条上记上几十篇范文,撑死上百篇已经是极限了,但这太凭运气了,你怎知道一定会押中。

就好像是考试偷偷把书带上,结果考的内容都不在书里,抄没抄着,反倒被人抓住当场,真是委屈。

这种明目张胆的夹带才是最蠢的,不仅害自己,还害了同考,更连累他的认保廪生,若是遇上严厉的知府,说不得当场开了廪生资格。

若是这样,以后就算他过了处罚期,可以再次参考了,也不会有廪生再为他认保,与终生禁考无异。

过完搜身,再经过书吏查验正身后,萧华总算进入考场大堂,由刘承远继续与他唱保。

知府祝彻面无表情,对他并无特别印象,因此也不在意,倒是坐在堂侧的魏观峰捋了捋胡须向他笑了笑。

他礼貌向魏观峰笑着回应,这才上前从书吏处接过试卷。

“落,己丑。”

额,这棚号竟说反话!

据说以前的府试是可以自己选考棚号的,但曾因有考生争抢还伤了人,现在也都是直接给定,若是定在坑号,只能自认倒霉。

他寻到自己考棚里,军士开始发放笔墨等考试用具,一切完毕等待放题开考。

等到天亮,所有考生才算全部入场,军士们捧着题牌,在考棚前来回展示。

他抬头张望,扫完两题,心中的忐忑稍定,这两题都不算难,自己都做过破题,题库中正好有相近的,刚好可以拿来参考。

第一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此题出自《论语》:“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熟与足?”

他的题库里,真有原题,光兴二十一年,蜀川行省的乡试题。

若是平时,他肯定是用自己的以前做的破题,根据范文改一改也是行的。

毕竟这题,他是自己写过一篇的,只是水平有限,卫姐姐评价不高,算不上多好,现在是考场,有优秀的历科文章不抄,岂不是浪费。

他双眼微闭,将解元、亚元、经魁的三篇文章全细读了数遍,评了评,最终他选择了亚元晏毓昌的文章,解元的其它篇目文章更好,但这篇感觉不如亚元写的。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

先在素纸上打草稿,将全文默下,结合自己背的范文,和以前做的破题,然后修改了承题、起讲、入题的部分段句,原意不变,表述稍改。

俗称中译中。

再仔细读了数遍,再无错别字,这才放到一边,开始准备做第二题。

第二题: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

出自《孟子滕文公下》:“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意思就是,从前大禹控制了洪水,天下才得到太平;周公打退了夷狄,赶跑了猛兽,百姓才得到安宁;孔子写成了《春秋》,叛臣和逆子才有所畏惧。

在周存阳的范文里,就有一题,是以此三段整句为一题,所作的范文。

他现在也算明白,周存阳的范文都是以大段原文为题所作的范文,这样范文的覆盖面就会很广。

哪怕被拆题了,不管是以上句为题,还是中句,亦或是下句,你也能凭整段的范文进行修改,从而做出一份不算太差的文章来。

再结合题库中的一道试题,“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闭眼沉思,挥毫落笔。

“论古之圣人,除天下之大害,成天下之大功。

夫天生圣人,所以为世道计也……”

洋洋洒洒四百余字,即刻写满稿纸,略一修改后,这才将两篇文章放好,翻牌入完厕,此时所有同考要么在埋头书写,要么在摇头沉思。

只是这个考排里并没有相熟的人,南直隶府试不比县试,人太多了,分到一起的可能性很低,他也收回目光。

然后又去水缸处,打了些水,这才回到考棚里。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每次当场写完一篇文章后,他往往是看不出好坏,只有等一会,转移了注意力,再回来看,总能看出一些理解来。

更重要的是,这正式的答卷纸就两张,一题一张,再无多的。

不是稿纸,写错了还可以再换,写错就是错了,只能在卷上改,要是改动太多,还容易被扣卷面分,因此在落笔前,务必确认再三。

此时再将草稿上的两篇文章逐一读几遍,觉着文章并没有大的问题,最后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以及避讳字。

“不对!”

“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

“没有避讳!”

虽然考试明文规定只需避讳皇帝的名讳,但像主副考官,以及自家父母的名讳也不能用,不然主考官也不会录你。

避讳是重中重的事,只要扣个不敬的名头,文章再好也不能中。

大周皇帝的名讳最好避,因为几乎都是生僻字,有的还是额外造出来的字。

但像这些主副考官的名字,却要重点注意,这点考前的晚上,卫姐姐就与他强调过一遍,哪些字是需要避讳的。

这彻字,正是祝彻,主考官之名。

避讳有三种办法,一是空格不写,二是通假字,三是抽笔画。

空着不写,这句意就不完整,他一时两会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字,想了想决定用抽笔画来写,就是将这字的部分笔划省去,不写全字,这样字是残缺的。

这样阅卷时主考官不仅能明白句意,还能知道他是在避讳,自己得到了尊重。

全部检查妥当,他这才将两篇文章一字一字地誊抄上去。

写完后,比上回县试时用的时间还短。

主要是有了经验,时间分配上,更加合理一些,晾干答卷,小心收放好。

这回他没再睡觉,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独自坐在考棚里发呆,发呆久了,就容易打瞌睡,可是对面的那几位考生,也有在睡觉的,却不见有考官过来。

是不是考生太多了,主考官根本不会一一巡视?

挨到中午,军士送来饮食。

一个粗瓷碗盛着半碗发黄的米饭,上面盖了一份煮的烂乎乎的白菜。

嗅了嗅气味,好家伙,原味的,一丝油火味都没有。

“呸,呸,这什么米!”

他吃了一口米饭,这味道不仅呛嗓子,还硌牙,“这是黄芽米!”

想想也是,供给四五千人的伙食,怎么可能好到哪去,更何况仅一项伙食开支,这经手官吏就能挣不少钱,只要不闹出事,就没人管。

沉年的黄芽米要么是收割不及时,泡了水变黄的,要么是盛放时间太久发黄的,米质很差,吃起来跟稻草一样。

只是这黄芽米里还有沙石,这群人真是贪的毫无底线!

此时也传来,不少考生的唉声叹息,大多数考生的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至少都是衣食足的人家,平时肯定不会吃这么差的饭食。

真正吃不起饭的人家是不会读书的,当然家道中落的除外。

他将碗扔回盘子里,一口不吃,此时才觉得卫姐姐考虑周到。

就想着若是日后得中,多少还得感激人家一番。

他早上吃的多,中午并不算太饿,忍一忍到黄昏就好了。

挨到下午,肚子竟不觉得多饿,只是让他有意外的是,同考场有个考生拉了肚子,连续跑了数次毛厕,走过他的考棚前时,整个人都是勾着腰走的。

幸好自己没吃,若是以前就吃差的,现在吃这些没太多问题,但一向吃好的,再吃这些,肚子能好才怪了。

总算煎熬到黄昏,交卷,离开考棚。

“唉,我真倒霉,考棚是个坑号也就算了,那谁谁排不上毛坑的队,直接在我考棚前拉了。娘的,直接把整当场我吐了,好在没吐到试卷上,不然我非得……”

一位考生半身衣服都染了奇怪的颜色,此时遇到相熟的,开始抱怨些来。

“你这还算好的,我隔壁的那个考棚,直接拉在档里,你们看,我这鼻子一直是塞着的……”

“啊,你那题做的如何?”

“唉,一言难尽!”

“唉!”

萧华跟着大部队,依次出了龙门,在人群的头顶上远远望见一个高出来的头来,是柳飞,他朝那边走去。

“三郎,你出来了!”

“嗯。”萧华远远望见不远处正蹲着一个人,是许纯,“他怎么了?”

“许公子说他中午吃坏了肚子,在那边歇着。”

“呵呵。”

等了会,众人齐聚,汇合了高承影几人和西院的考生们,这才一道往青竹别院去。

许纯有些虚脱,此时无力说话,而魏道久见着他也是不再开口,学聪明了,想来也是,没有人会自找没趣,只与张冬说话,而张冬只会傻笑附和。

也只有高承影与他聊了聊考场上的事,以及考题。

俗称对答案。

这是学霸的专利,而高承影最爱对答案,他这回的把握也是自信满满。

一路上,听他们聊天,倒不是每个考棚都有人吃坏肚子,因为一半考生都没吃下去那碗饭,还有不少人就算吃了也没啥事,根本没法说理。

府试考完,要等上五天以上才能放榜,但因考生太多,往年至少等七天。

此时众人商议,明日出去游玩。

魏道久等人也参与了进去,说是要去承天府的城区逛逛,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就连直不起腰的许纯积极要去,高承影自然没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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