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裴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只扯着嘴角凉飕飕笑了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了。”
话说得咬牙切齿。
但林蔻蔻假装没听懂，晃着那三张邀请函，就施施然进了内场。
会议尚未开始，但大部分人已经到场。
有一些落了座，有一些散在角落交谈。
七八排会议桌，雪白的桌布上统一放了桌签，桌签上有与会人员的名字。
姜上白的老板叫冯清。
林蔻蔻一眼扫过去，就在第四排左数第二个位置发现了这个名字。
此时前面已经坐了人。
中年男性，藏蓝西服，头发稀疏，身上没有半件名牌，手表也只是老式的梅花表。
看上去普通极了。
唯一值得注意的，或许是对方嘴边那总挂着的微笑，似乎很和善，好相处。
林蔻蔻可不敢以貌取人。相反，她远远一看，还皱起了眉头。
有句话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但在她的经验里，爱笑的人大多不简单。
舒甜也看见了，顿时兴奋起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让我查查……”
她说着就摸出了手机。
林蔻蔻疑惑:“你查什么？”
舒甜道:“查我偶像写的干货，我记得她说过怎么跟客户打交道。找到了！”
林蔻蔻凑过去看。
舒甜却已经跟诵经似的念了出来:“偶像说，上赶着不是买卖，人打交道就像是谈恋爱，当舔狗很少有好下场。对客户也一样，所以我们一定要学会，当一个高段位的绿茶！”
林蔻蔻:“……”
我居然还写过这种智障的话？
她盯着舒甜的手机屏幕，确认那帖子上的发帖人的确是“咸鱼co”之后，突然对自己当年的业务水平，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裴息跟在后面进来，听见舒甜念的这一通之后，眉头便轻轻皱了皱，问道:“这话谁说的？”
舒甜骄傲:“我偶像！”
裴息脸色有些古怪:“你偶像是谁？”
舒甜道:“白蓝啊。”
林蔻蔻突然觉得，继续让这小菜鸟误解咸鱼co是白蓝也挺好。
当年那些帖子是咸鱼co发的，跟我林蔻蔻有什么关系？
她咳嗽一声:“裴顾问刚入行，可能没听过，白蓝是嘉新的王牌猎头，还算厉害。”
然而裴息一垂眼，已经看见舒甜手机上那帖子的发帖人叫“咸鱼co”了。
这能是白蓝？
他意味深长道:“那这位王牌猎头的水平，可真是够高的。”
林蔻蔻:“……”
如果她没感觉错，姓裴的是明褒暗贬，妥妥的内涵！
这年头关系户说话都这么高情商吗？
舒甜人菜心大，还当裴息是夸奖呢，一时与有荣焉:“我也这么觉得！白蓝前辈从来都是不藏私的，回头我把她写的东西，都分享给你。”
裴息看了林蔻蔻一眼，笑:“好啊。”
林蔻蔻觉得他这一眼怪怪的。
这人以前当hr的，不会恰好认识自己吧？
可之前也没表现出来啊。
她莫名有点心虚，忙岔开话题:“行了，回头分享吧，正事要紧。”
这会儿距离会议开始已经没多久了。
林蔻蔻远远看着前方的冯清，考虑起来。
舒甜只当她是发愁如何上去搭话，便献宝似的把手机递上来:“这里，这里，我偶像写了一个小方法！我们可以试试。”
林蔻蔻一怔:“还有方法？”
舒甜一指侧面:“林顾问你看，那边的走道上有陈列的玻璃展柜，第六个就是姜上白。这个位置正好在冯总的视线范围内，到时我们装作在那儿争论他们酒的问题，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位冯总如果在乎自己的产品，一定会好奇，主动来找我们询问……”
她脑内简直都演了一出小剧场。
末了问:“怎么样？”
林蔻蔻:“……”
她决定回去找找当年的论坛账号，把这些不靠谱的玩意儿全都删干净。
好好一只小菜鸟，学得乱七八糟！
林蔻蔻想了想，委婉微笑:“你说的办法，很有意思。”
舒甜两眼放光:“那我们——”
林蔻蔻无情转身:“但真正的买卖，不上赶着，早被人抢光了。效率才是一切！”
做单又不是姜太公钓鱼，要等个愿者上钩。
越是大老板，时间越宝贵。
哪儿有时间看你表演？
林蔻蔻直接走向了第四排，来到冯清面前:“冯总您好，我是一名猎头，听说您最近在找市场总监这个职位，我手里有些合适的人选，能跟您聊两分钟吗？”
舒甜顿时傻眼，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就这么去了？
她就这么去了！
单刀直入，一点迂回也没有！
舒甜心里拔凉:“完了，姜上白早跟航向签了独家，我们小公司的猎头自荐，人家怎么可能搭理？”
裴息却道:“未必。”
舒甜疑惑:“为什么？”
裴息本来不想跟她细说，但一转念，突然问:“舒顾问，现在算林顾问的助理？”
舒甜突然炸毛:“你瞎说什么？”
裴息微微蹙眉:“不是？”
舒甜顿时无言。
过了好半晌，那炸起来的毛到底是趴了下去，闷声哼道:“我只不过这一单case当她的副手罢了。放平时，我可是歧路的小王牌！”
裴息于是了然。
既然跟林蔻蔻有关系，还跟着林蔻蔻做事，那多少有点价值。
他淡淡道:“冯清这个人，在茅台混了很多年，职位不低，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不至于当面就拒绝。”
舒甜诧异:“你怎么知道？”
裴息回头看她一眼。
舒甜突然想起来:“哦，你以前做hr的……难怪，这种信息我在网上肯定搜不到……”
他都还没想好找什么借口，她倒自动为他补全了。
这脑补能力……
难怪能当着林蔻蔻的面，说咸鱼co是白蓝。
裴息想，也好，智商低忽悠起来省事儿。
舒甜这下期待起来:“那这么说，林顾问有希望！”
裴息又道:“这也未必。”
舒甜无语了:“你刚刚不是……”
裴息眸光微闪只道:“不当面拒绝是一回事，会答应聘用一个新的猎头帮他找人是另一回事。笑面的毕竟是虎，当面笑背面笑的事儿他没少干过，不是什么善茬儿，不可能那么容易被搞定的。而且跟航向的协议签在前面，事情也已经交给hr去做，当领导的最忌讳朝令夕改，他不可能轻易被说服的。”
舒甜听得云里雾里，刚想说哪儿有这么玄乎，可下一刻，就看见那冯清果然没立刻拒绝林蔻蔻，还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
这无疑印证了裴息最初的判断。
于是她没出口的话忽然就噎住了，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如果真像裴顾问说的那样，这单岂不是没戏了？
裴息不再说话，只是抄了手站在边上，远远地注视着:他也好奇，面对冯清这样一个难缠的角色，林蔻蔻能有什么办法？
冯清是中国最传统的那种生意人，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总挂着笑，很场面，也不轻易让人没面子。
他跟林蔻蔻换到旁边角落里说话。
在简短的几句寒暄后，便笑眯眯道:“招聘的事，是下面的人事部门在负责，具体进展到什么地步，我也不太清楚。林顾问有意要帮我们推荐市场总监的人选的话，我让她来跟林顾问对接一下吧。”
这就是托词了，林蔻蔻哪儿能听不出来？
一如她最初的判断，爱笑的人都不简单。
跟这种圆滑的老狐狸打交道，如果过于循规蹈矩，是打不开突破口的。
而林蔻蔻，向来不走寻常路。
她淡淡一笑，站在冯清面前，气场一点也没输，只道:“可如果我要给您推荐的，根本不是市场总监呢？”
冯清顿时一怔。
饶是他年纪不小，见过的市面也多，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不是？”
林蔻蔻道:“您难道真的觉得，姜上白需要的是市场总监吗？”
这话就有点攻击性了。
冯清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凝视林蔻蔻:“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蔻蔻懒洋洋地立着，随口道:“其实今天来之前，我的确是想跟您推荐市场总监来着，人选都看了好几个了。可刚才在外面逛了逛酒展，一时好奇，一个展台一个展台地品尝了一下各个品牌的白酒，也喝了一下姜上白。”
冯清皱起眉头。
林蔻蔻看着他，忽然问:“贵司的酒，冯总您自己喝过吧？”
冯清已经隐隐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一时之间面色铁青。
他身体紧绷起来。
而站在他面前的林蔻蔻却十分放松，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远处观望的舒甜不由吓了一跳。
裴息也生出几分诧异——
业内出名的笑面虎冯清，才跟林蔻蔻聊了没两句，竟然就不笑了，她究竟说了什么？
冯清本身对白酒行业非常了解，自己也喝酒，岂能不知道姜上白的口感如何？
但没人愿意承认自家产品不够好。
他冷冷道:“姜上白做的是清香型白酒，当然不能跟茅台这样的酱香型白酒比。而且产品才出来没两年，等回头原料设备和酿造工艺再调整一下，口感当然会更好。”
这其实就是心里有数，知道自家白酒的口感，还算不上好了。
林蔻蔻要的就是这个。
最怕的是客户没有自觉，真以为自己的产品牛到天上有地上无，那就不好谈了。
她道:“看来您对自家的产品也很清楚。可再提升，能提升到哪里去呢？做清香型白酒，论品质比不上老牌酱香酒厂；论利口，比不上果酒鸡尾酒。要靠产品打开销量，打开市场，还要打动年轻人，怕是有点难度吧？”
冯清盯着她:“有没有难度，跟你关系吗？”
林蔻蔻笑了:“当然有，而且有很大关系。”
刚刚林蔻蔻来自荐时，冯清以为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想要做单的猎头；可聊到此时，眼光老辣如他，已经发现——
这位林顾问，绝不是什么简单猎头。
一般猎头作为乙方在面对甲方时的那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在林蔻蔻的身上完全看不见。
她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在面对他。
冯清若有所思，问:“有什么关系？”
林蔻蔻道:“因为不管产品水平到底够不够，我给您推荐的人，都有可能完成姜上白的战略！”
冯清的眉头顿时皱得死紧。
林蔻蔻却唇角一扯，绽开了一个粲然的笑容，语不惊人死不休:“市场总监这种鸡肋职位，对现在的姜上白，根本不重要。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位天才的营销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