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的指尖带着些微的凉意，裴息的目光落在她透明圆润的指甲盖上，却也不经意间看见了自己无名指上那一道浅浅的伤疤。
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收回了手指，道:“他最有可能。”
舒甜和秦学明都惊讶于这两人过于默契的反应，但看到他们指着的名字时，都不由愣了一下——
向一默？
舒甜道:“其他人都是总监，就他一个是副总监，怎么会是他？”
林蔻蔻道:“排除法。”
裴息道:“倒推法。”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场面于是突然变得安静。
舒甜不知所措。
秦学明却是目光诡异，探究地看着二人。
林蔻蔻不由皱眉:“信息这么少，你怎么倒推？”
裴息道:“信息已经不少了。彭志飞在职三年，业内至今也没有关于他的太多负面传闻，证明项目实控人没有背后捅过他刀子。他手下总监虽然有六个，但如果是我做这种事，绝对不会找很多人，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败露的风险。所以我们要找的人，应该只有一个，而且位置不会太高，脾气要够好，能忍，忠心，才方便拿捏。”
这哪里是倒推，分明是把自己代入彭志飞在考虑问题。
不愧是原来当hr的。
林蔻蔻哂笑，却提出质疑:“可你一不认识向一默，二没看过他简历，怎么就能知道他脾气好，能忍，还够忠心呢？”
裴息反问:“你不也知道吗？”
秦学明愣了一下:“也？”
林蔻蔻回视裴息，慢慢道:“裴顾问的观察力，可真敏锐。”
舒甜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他们在打哑谜，绞尽脑汁一通回想，突然叫了一声:“啊，我知道了，是刚才彭志飞办公室里那个年轻人！”
林蔻蔻不由回看她一眼，笑起来:“你竟然也看到了？”
舒甜:“……”
什么叫竟然！她虽然笨了一点，可这种细节还是关注得到的好么！
刚才办公室里那名青年，就叫“向一默”。
彭志飞对他的态度一点也不好。
舒甜一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人，毕业前实习的时候也遇到过几个很差劲的老板，动辄对人呼来喝去，所以刚刚在办公室里，几乎立刻就同情了向一默的处境，自然而然就看了对方的名字。
只是她记性不太好，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外人面前都不给留一点面子。”舒甜忍不住嘀咕，“好歹是个总监啊，也太过分了一点。”
裴息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这都能忍，向一默的脾气不可能不好。
只不过林蔻蔻说裴息“敏锐”，指的可不仅仅是他注意到了这一点，而是因为裴息连她注意到向一默都注意到了，不然刚才不可能反问她。
一个谨慎周密，随时在观察全局的……
关系户？
她看着裴息，若有所思。
舒甜却琢磨起“排除法”来:“六个人，三个离职的里面，有两个只在职一年，项目时间也对不上，可以排除，另一个离职后低跳去了一家小公司，职位还降了，大概率能力不够，也可以排除。可还有三个在职的，怎么排除？”
林蔻蔻道:“你看这个姓王的，四十五岁，在这家公司九年，去年才升总监，多半凭的是资历。要真有本事，早几年就上去了，还用等到彭志飞来？”
舒甜拧眉一想:“有道理。”
只不过……
她盯着剩下那两个人，还是疑惑:“那这个姓彭的呢？”
林蔻蔻嘴角一抽:“这还用排除？”
舒甜不懂:“不用？”
林蔻蔻道:“他姓什么。”
舒甜道:“姓彭啊。”
林蔻蔻便道:“你再看看他长相？”
舒甜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仔细去看这位“彭总监”的长相，于是想起了刚才在办公室见的彭志飞的长相，慢慢就露出了一种便秘般难受的表情。
林蔻蔻慢悠悠道:“现在明白了？”
舒甜无语了，拳头硬了:“关系户啊！这个彭志飞，也太不要脸了吧？”
然而裴息搭垂着眼帘，却道:“这也未必就能排除吧？”
林蔻蔻眉梢一挑。
裴息道:“关系户也未必没本事，就算这人是彭志飞亲戚，也不能断定项目不是他操作。只能说，向一默的可能性更大罢了。”
这是为关系户鸣不平？
林蔻蔻盯着他，反唇相讥:“你的倒推法不也只是‘可能’，而不是‘确定’吗？”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有点剑拔弩张。
舒甜神经大条，没注意到，还在苦思冥想。
但直觉敏锐如秦学明，却是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看了看林蔻蔻，又看了看裴息，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其实，是可以确定的……”
林蔻蔻:“……”
裴息:“……”
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脸看过来，差点没吓得秦学明心脏骤停。
他连忙举起手机:“这个！”
林蔻蔻皱了眉，接过他手机来看。
秦学明道:“你以前不跟说，现代社会，有才华的人都是炒老板鱿鱼吗？有本事在哪儿都能吃饭，可这人逆来顺受，心甘情愿替人做嫁衣，背后必定有更深的原因。要么被人拿了把柄，要么就是报恩，甚至报仇。咳，所以我就搜了一下……”
手机上面，赫然是一份学校官网上公布的贫困学生资助名单。
林蔻蔻看完，一语不发，顺手把手机递给了裴息。
裴息接过来一看，也皱了眉，陷入沉默。
是八年前的一份名单——
社会资助人:彭志飞。
贫困学生:向一默。
向一默读书的时候，竟然接受过彭志飞的捐助……
秦学明道:“如果是报恩的话，就合情合理了。但这样，这个人应该不好挖吧？”
林蔻蔻也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只不过……
她眼神微微一闪，回忆起了先前在办公室里擦肩而过时，看见对方那悄然紧握的手指，慢慢道:“这可未必。不试试怎么知道？”
秦学明顿时惊讶。
林蔻蔻也不解释，直接走到一旁拿起手机，竟是直接打了冯清电话:“冯总，候选人谈妥，我简历给您的话，您什么时候能安排面试？”
冯清惊讶:“你人找到了？”
林蔻蔻道:“还没。”
冯清那边沉默了良久:“人没找到，你就要先约我时间？”
林蔻蔻道:“不行吗？”
冯清:“……”
太理直气壮，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了！这个猎头是他妈有病吗？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林蔻蔻听见，抢在对方发飙前道:“目前物色的这位候选人很枪手，我们来的时候撞见了别的猎头，您那边如果不能尽快安排面试时间，很有可能错失良机。给个确切的时间吧，我也好跟候选人谈。”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顿时停了。
过了好半晌，冯清咬牙切齿的声音，才从听筒里传出来:“你要这周能把人简历给我，我下周一就能安排面试，上午十点！”
林蔻蔻这才满意，回了一句“行”，便潇洒地挂断了电话。
舒甜全程旁听，表情已经呆滞。
秦学明笑:“学学，这才是大猎头风范。再大的老板，到她面前都得服服帖帖的。”
可没想到，舒甜竟坚决摇头。
秦学明一愣:“不学？”
舒甜十分有自知之明道:“我要像她这样跟客户爸爸讲话，早被打死三百回了。”
秦学明:“……”
提前跟客户约面试时间，是林蔻蔻的习惯。
毕竟抢手的候选人多的是公司等着挖，你不早点面试，别家就抢走了，哪儿有功夫等你拖个十天半月？
候选人的时间也是金钱。
打完这通电话，她便算做完了去见向一默的全部准备工作，道:“我上去找人。”
裴息皱眉:“上去找人？”
林蔻蔻回头看他。
裴息道:“这么明目张胆，去公司跟候选人谈跳槽，影响不好吧？”
林蔻蔻提醒他:“我现在可是记者，东西掉了回去找一趟，有什么问题吗？”
裴息:“……”
林蔻蔻唇边挂上一抹嘲讽，看着裴息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思量:“之前没注意，裴顾问考虑事情，真的很周全呢。”
这眼神……
裴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蔻蔻却粲然一笑，从他身旁经过时，一听步，微微侧身，压低了声音:“秦学明说得好，有才华的人逆来顺受，要么被人拿了那柄，要么报恩，要么报仇。裴顾问也不像什么庸才，却偏要在歧路当个受气的关系户，你说，你究竟属于哪种呢？”
“……”
裴息瞳孔瞬间紧缩，盯着她。
然而林蔻蔻已经退了开，还怡然自得地一拍他肩膀，分外轻松地从他身旁走过，到前面去按下电梯，只道:“和向一默谈人多不太好，你们在下面等我就行。”
说完便进了电梯。
裴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看似平静，心里却已掀起骇浪。
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公司里不少人都走了。
向一默的办公室小小的一间，也就能放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脑，转个身都先挤。墙上的空间倒是充分利用起来，挂了不少白板，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挂着各色的纸卡。
林蔻蔻借口有东西落下回来找，没有引起别人怀疑。
随便问了个人，就找到了方向。
她直接来到向一默办公室前面敲门。
向一默正站在一张白板前写着什么，下意识道:“请进。”
林蔻蔻推门进来。
向一默回头看见她，反应了一下，很快想起来:“您是刚才的……有事找彭总吗？他——”
林蔻蔻淡淡打断他:“不，我找你。”
向一默顿时怔住。
林蔻蔻微微一笑:“年轻人，考虑过跳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