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青面兽

这是路明非抵达根源时看到过的景象。

仕兰中学的传奇人物,“此獠当诛榜”排名第一,楚子航,正站YAMAL号破冰船的船头,与一只面容精致的青面兽对峙。

楚子航抬眼看了一眼他对面的青面兽,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人,现在看起来面目却十分可憎,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好像刚从地狱中归来。

“龙四重写就这?”楚子航挑了挑眉,淡淡地说。

“我玉玉了。”青面兽说。

然后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男人就是这样,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就彼此心知肚明。

楚子航振开风衣,从腰间拔出那两把刀。“蜘蛛切”和“童子切”,那是名为楚子航的友人最后的馈赠,今天它将被用来斩下另一个友人的头颅。

青面兽没有说话,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那时候他只是一个连看上的漂亮女孩都不敢上前搭话的懦弱的死衰仔。

他碌碌无为地在实验室中为了博士学位焦头烂额,感觉人生在那一刻已经死了。

只有一个时候他是快乐的,那就是写下文字的那一刻。那时候他一个人蜷缩在暗淡无光的地下室里,面对着微微发亮的荧屏敲打着键盘。

孤独而强大。

那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个国家里所有写书的人都踩在脚下!

如今他穿着Mother手工定制的毛线紧身衣,手上是XIAOMI的智能电子表,脚下踏着卡骆驰的人字拖,成为了那种领子里——虽然妈妈做的毛衣没有领子——衬着黄金的男人。

他看了看远处,那些不明所以的少男少女们还在为他而欢呼。他挥手示意。

随后他点了一支烟,直视那永不能熄灭的黄金瞳。

楚子航第一次见到那样令人震撼的眼神,他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好像藏着狮子。

“我不后悔杀了那些女人。”青面兽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完全听不出疯狂,“反正痛苦的是她们不是我,恰恰相反我还很满足。我是自己选择那些结局,自己一笔一笔地刻进书里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就算你站在我面前拿刀指着我,我还是会写孤独悲剧。如果不欺骗读者的眼泪我什么都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我被人类驱逐到了悬崖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掉下去。是的,夏弥也好,绘梨衣也好,还有阿黛尔(天之炽男主的妹妹),这些都是我塑造高人气的女主,我创造她们,然后杀死她们,只有在她们死的时候我才能获得快感,只有那一刻我才真正活着!”

“但很多人为你死了,没有人有权为了自己而去剥夺别人活下去的权利。”楚子航说。

青面兽说出这些话,楚子航并不意外,一个堕落者就该这么说话。堕落者无视读者的喜好和诉求,只追求绿茶和人妻。他们的话看似不可理喻,但其实遵循着舔狗血腥的逻辑。

“你们这种人不会理解的,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蛾子,遇到火就会扑上去。烧死别人无所谓,烧死自己也不可惜,烧掉整个世界都没什么,只是想要那光……”青面兽伸出手在空气中虚抓,仿佛他面前站着什么鲜活的影子,他想把那个人搂在怀里,“这是一只蛾子对光的饥渴啊!”

楚子航忽然明白青面兽瞎了。恰烂钱的强烈副作用就是摧毁视觉,在最终的进化中青面兽的瞳孔被药物摧毁了,眼睛里空荡荡的。

“如果黑暗中的蛾子曾经体会过那么一点点光,它也不会不惜把整个世界都烧起来,只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你说对不对?楚子航执行员。”青面兽轻声说。

这时漫天飘起了雪花,从天空落到甲板,冰面上倒映着漫天的极光,楚子航在极光中隐隐看到了九州缥缈录的电视剧,向我开炮的名场景,以及名为XX幻想的套皮鹅厂垃圾。

楚子航有一秒钟的失神,他在青面兽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异样,那个关于蛾子和光的比喻太过深邃,不像是青面兽能说出来的话,青面兽的语言能力很有限,一个靠描写服装品牌水字数的人能有多好的修辞水准?但那个比喻就像俳句和诗,透出霜雪般的孤独。楚子航隐隐觉得青面兽是在复述另一个人的话,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他再次看向船头,那里已经没有了青面兽的影子!在这个绝不会有逃生通道的处刑地,死囚却如蒸发般消失了!

楚子航不假思索地暴起,拔刀出鞘,挥舞成圆!这柄古刀出鞘时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刀鞘中炸响,刀光呈现古怪的青色,楚子航拔出的好像不是一柄刀而是一道空虚的寒气!

与此同时仿佛有一轮金色的太阳笼罩了他,他站在辉煌的日轮之中如同金刚降世,古刀切出的弧线便是日轮的边缘!

刀刃上流过一连串火花,那是青面兽的利爪和古刀的刀刃相切。青面兽是从车顶壁上坠落的,畸形的巨爪抓向楚子航的头顶,进攻的意图显然是把楚子航整个头颅从脖子上拔下来。在短短的几秒钟里,龙化的青面兽贴着车顶爬到了楚子航的上方,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楚子航近乎完美无缺的一刀本可以临空把青面兽斩作两半,但青面兽用那只布满鳞片的爪生生地捏住了古刀的刀刃。他竟然以刀刃为支点凌空翻转,用另一只巨爪刺向楚子航的喉间。这是野兽的攻防,每一击都以置敌人于死地为目的。

楚子航吟唱龙文,古老的咒语在空气中回响,炽热的元素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了无形的领域。

言灵·君焰!

青面兽撞翻了几排座椅滚入角落,但还没有容楚子航跟上去补刀他已经再度暴起,利爪已经刺穿了两人之间的重重椅背直刺楚子航的心脏。楚子航双刀十字交叉格挡,同时后退,但青面兽连续穿刺摧枯拉朽,利爪牢牢锁定了楚子航。他畸形的爪锋利到能够切割金属的程度,楚子航只有双刀而青面兽等于提着十柄长短刀,这些爪展开的时候空气中尽是刷刷的风声。

利爪洞穿了车厢的铁皮,终于被锁住了,但青面兽没有感觉到刺中人体的快感。从车厢这一头到那一头的冲锋中古刀和利爪几十次相切,最后楚子航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但就在青面兽狂喜地挥出致命一击的时候,楚子航消失了。楚子航消失的时候青面兽感觉到眼前有光,仿佛日出。

“原来你是……男主角,”青面兽嘶声说,“他们说过,我的书中,有一个男主角!”

楚子航从车尾缓缓走来,右手长刀左手短刀,黑色的长风衣敞开,面无表情。

“男主角!你是男主角!”青面兽咆哮。

“我说了我叫楚子航,确实,悼亡者之瞳里我占主要戏份,但我的兄弟才是主角。”楚子航淡淡地说,“所以我只是个复仇者。放弃吧,你没有机会。”

“你是复仇者又怎么样?”青面兽低声说。

楚子航皱眉。

“他们都说我书里的男主角会让每个人看见阳光,可我这种生在黑暗里的蛾子……”青面兽狂笑,“只会被他们的的阳光烤成焦炭!”

他旋转起来,巨爪上带起死亡的寒风。这是困兽的死斗,青面兽忘记了一切,沉浸在无穷暴力带来的快感中。

从一开始青面兽就低估了抑(键)制(盘)力(侠),在这个信息爆炸、网络文学蓬勃发展的时代,他只是个低能的孩子。

历史上键盘侠们处决过远比青面兽狡诈凶狠有经验的目标,积累下来的手段是青面兽那种智力平平的人用一辈子都无法领会的。

甲板上的爆炸停止了,舱门打开,楚子航走出浓重的烟尘,进入船舱。

陈雯雯和苏晓樯吃了一惊,以往楚子航走出来的时候最多是神色疲倦,身上总是一尘不染,但今天他的长风衣上满是裂痕,沉默中的厌倦之意比以往重了许多倍。

“学长你没事吧?”陈雯雯问。

楚子航摇摇头,他用白色的手帕裹住了古刀的刀柄,把刀递给苏晓樯:“上面是猎物的血样,收集一些,其他的擦干净,然后用火烧一下刀身。”

苏晓樯小心翼翼地接过古刀,刀上沾染的血液近乎黑色,正在缓缓地冒泡,像是在起某种化学反应。苏晓樯拿着刀就告退了。

“他最后的表情很解脱。”过了很久,楚子航轻声说,“想必是觉得自己放了你一条生路,终究还算个人。”

“他还想当个人么?拖更恰烂钱的目的不就是因为编不下去了么?”陈雯雯淡淡地说,她知道楚子航是在跟自己说话。

“很多人都会对自己的过去又厌弃又恋恋不舍吧?”

“他还只是个孩子。”

“嗯,只是个孩子。”

“他很爱你吧?你是他青春的缩影。即变你是又拜金又矫揉造作的茶艺大师,他还是愿意为你洗白,甚至愿意牺牲自己肮脏的人生换取你干净地活下去。”楚子航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否则他为什么要让你活?他不缺乏杀人的胆量,此前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猎物,每个猎物都死了。”

“这可以看作另外一个解释吧。”陈雯雯递上一本厚厚的练习本,“他最后把他的保险箱交给我保管,他说自己要去荆棘王座埋葬一位朋友,但保险箱里只有这个练习本,是本小说,他自己写的小说。”

楚子航翻开练习本,每个角落里都写着蓝色的钢笔字,还有用钢笔绘制的漫画,卑微的少年望着学姐的背影痴笑,而学姐正跟家境富裕的学长有说有笑,只有俊美的小学弟与他紧紧相拥。这是一个伦理故事,他享受着舔学姐带来的自我满足,学弟总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他,他们感受着同样的孤独,彼此依偎取暖……

“真是个扭曲的故事啊,他自己是男主角?”楚子航不想再看下去了。

“看样子前后写了几十年,不久之前还在写,他从中学二年级一直持续到四十五岁。”陈雯雯说,“几十年里创作了那么多书杀了那么多女主,只带着这么一个练习本,是不舍得丢掉还是想去很远的地方埋葬掉过去的自己呢?”

楚子航点燃那本练习本把它丢出铁道桥,看着它坠落着化为燃烧的花,“别多想这些无关的事,我们只是抑制力的执行者,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们不用试图去理解猎物,我们又不是青面兽,怎么知道青面兽怎么想?”

他顿了顿:“只有生在DEEPDARK里的VAN才会知道DARK的FANTACY……飞在阳光里的蝴蝶,永远都不能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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