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轻许之诺
屋内，突然，书生轻轻放下上官瑶的手，大步朝屋外走去，大家看到书生神伤的样子，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敢出声惊扰。书生不顾大雨倾盆，走到石桌旁白牡丹告诉过他的那丛血红牡丹前，对着那盆血红牡丹轻轻喊了三声。
“牡丹，牡丹，牡丹。”但血红牡丹却无半点回应。书生看看血红牡丹，一会儿又看看下着倾盆大雨的夜空，然后又来到屋里。屋里的人还在悲痛，哭声震天，但上官瑶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完全没有动静，白牡丹也不见踪影。
书生再次来到屋外，对着血红牡丹又喊了三声，“牡丹，牡丹，牡丹。”但血红牡丹还是毫无反应，上官瑶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生机全无，白牡丹依然没有现身。
书生再从屋里奔到屋外，连着喊了三声“牡丹”，又再回到屋里。其他人见书生如此举动，都以为书生受了刺激，但是看书生没有更疯狂的举动，加上上官瑶此时新死，所以也全都在伤心落泪。
“阿瑶。”往院中折返了三次的书生，见上官瑶终于无救，于是扑倒在上官瑶身前，放声痛哭，哭声呼天震地，似乎也感染了上苍，屋外雨下得更大更猛，那些牡丹花也都被拍打得歪头斜脑，毫无生气。
而在地府，在孟婆、崔府君以及阎王的注视之下，一道红光直接穿过鬼门关，朝着轮回门奔去，直奔十八层地府。可如今招魂幡镇府之力已经复原，崔府君也已经恢复伤势，十八层地府那是那么容易能够打开的。只是崔府君和阎王都注视着那道红光，却无法阻止，也无可奈何。
第一道红光穿不透十八层地府，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不过三道过后，再已没有红光穿透鬼门关。
“血红牡丹不愧是远古之物，因果之力如此之强，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她终究没有算到，她种下的因果找上门时，自己却身在了十八层地府里面。”红光过后，阎王说道。
“王爷，下官出去一趟。”听到阎王如此一说，崔府君赶忙朝阎王躬身说道，而且不等阎王回话，崔府君已经离开冥府，往孟婆亭而来。
“夏判官。”到了孟婆亭后，崔府君急不可耐地高声喊道，他运起了法力，声音可以穿透十八层地府以外的每个角落，甚至是阳间中的鬼差。
“崔大哥，你找我？”听到崔府君声音，夏天飘然而来。
“你速去杭州城一趟，杭州城有新死之人，你务必把魂魄带来地府。”崔府君看着夏天说道。
“是，崔大哥。”夏天明白崔府君心意，他是杭州的人，杭州有人新死，自然是和他有关，所以崔府君才叫他前来。得到崔府君的吩咐后，夏天转身消失在黄泉路上空，直奔杭州城而去。
书府中，书生扑倒在上官瑶的身上痛哭不已，书大娘、书童、夏员外夫妇、上官怜胡灵儿等人也无不泪如雨下，原本接生孩子的产婆没有那么伤心，但此时看到书府中人如此悲痛，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泪如雨下，而只有产婆手中的孩子，可能是得到了母亲的庇佑，在哇哇哭了几声之后，尽管其他人都哭得死去活来，可他却睡得十分香甜。
书生痛哭了一阵，也没有去看看刚出生的孩子，而是跑到院子中央，把那盆上官瑶曾经呵护得无微不至的血红牡丹一下子推倒在地上，花盆应声而碎，血红牡丹也不用再承受猛烈的风吹雨打，尽管熬过这场风雨之后，它们依然能够再次笑看彩虹。可毁了一盆血红牡丹的书生觉得还不够，似乎是看着院子的怒放的牡丹花都不顺眼，于是发了疯似的把整个院子里的牡丹花全部摧毁。书生一边流着泪一边毁着院子里的牡丹花，在书童等人看来如同发疯一般，但看样子又不是真的疯魔。原本书童看到书生对着牡丹花说话的样子，以为书生深受刺激所以发疯，但看到书生眼神坚定，自然知道那不是发疯的表现，所以也只是站在一边哀伤垂泪，静静地看着书生在院中发狂。
人间有生死，自然有鬼差，上官瑶死后，等魂魄清醒时，却看到很久不见的夏天抓着自己的手臂。夏天样子没变，只不过如今脸色铁青，眼神没有温度，气息冰冷，睁开的双眼发出的光也如同在勾魂。
“夏大哥，怎么是你？我这是死了吗？”上官瑶看看自己身子，再看看忙得一团乱的书府，以及院中发狂的书生，上官瑶疑惑地问道。
“表哥，表哥。”等不及夏天回复上官瑶便张口大喊，看到书生发狂，她自然心疼不已，可无论她怎么喊，书生也已经听不见，而是一如既往地毁着院里的那些牡丹花。
“他听不到你声音的。”夏天轻声说道，看到书生几近发狂，他心里也很难过，只是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即使伤心，泪水也只是往心里面流。
“我这是已经死了么？”上官瑶难以自信地问道，看着自己和夏天站在一旁，而此时已身为她相公的书生、以及书童及夏员外等等，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所以才转身看着夏天问道。
“嗯。”夏天嗯了一声，不再答话。
“可是我可怜的孩子，他该怎么办？”已成魂魄的上官瑶伤心地留下了眼泪，只不过她现在的眼泪，掉进的是另一个世界里，人间的人，半点看不着。上官瑶挣扎着想要去看孩子，可夏天还是拉住了上官瑶。
“阿瑶，你现在是魂魄之身，你去到孩子旁边，不仅帮不到孩子，反而会影响孩子生机。”夏天有些神伤地说道。
“可是，孩子怎么办？孩子好可怜，我可怜的孩子。”即使新死，上官瑶也还是悲痛万分，看着书府中忙碌的众人，以及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体，她却无能为力。
“阿生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孩子的。”夏天说道，他也只能这样安慰上官瑶。
“阿瑶，我们还是走吧，你现在已是魂魄之身，留在凡间对凡人不好，尤其是孩子，阿生他们会照顾好孩子的，头七的时候你还可以回来再看他们一眼。”夏天轻声说道，因为和书生的关系，他没有一下子就把上官遥的魂魄带去地府，而是等上官遥哭尽心中伤悲，才耐心提醒上官遥。
上官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如今她已为鬼魂之身，纵然对书生对刚出生的孩子万般不舍，但也不得不去往她应该去的地方，她多在人间一刻，可能就会影响凡人的阳寿，是以上官瑶再看了书府中众人一眼后，随后转身依依不舍地跟着夏天而去。
上官瑶一路跟随夏天，先到达鬼门关，进了鬼门关，前面是望不到边的黄泉路，黄泉路漫无边际，通往冥府的方向，鬼魂熙熙攘攘，只不过如今这一条路，她所认识的就只有夏天。黄泉路暗无天日，阴风阵阵，凄冷无比，上官瑶刚过鬼门关，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发抖，她一生中不曾见过鬼魂，可如今对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感到害怕时，却不曾想到，自己也已经为鬼。
“你跟着我不用害怕，我是地府判官，这里的孤魂野鬼都不敢欺负你。”夏天看到上官瑶害怕的神色，于是和上官瑶说道，他和书生亲如兄弟，对上官瑶自然百般照顾。
“原来真有地府。”上官瑶一脸凄苦，口中喃喃自语，似问非问。黄泉路上，黄沙漫天，无日无月，无际无边，只有黄沙漫漫，不时零星孤单地长着几朵见花不见叶、或见叶不见花的彼岸花。上官瑶新死，未来得及和她深爱的夫君长相厮守，甚至没来得及看她刚生下的婴儿一眼，转眼便成亡魂，是以即使过了鬼门关后，上官瑶还是忍不住一脸的眼泪。夏天看着上官瑶满脸凄苦，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如今你阳寿尽终，再难舍也终归要舍。”夏天叹了口气说道，亦如当初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人间的时候，人人都希望有地府的存在，但轮到自己身上时，却又不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而其实地府，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却始终一直都在。”上官瑶轻声说道，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世间有地府，那哪还有人敢胡作非为。
“凡人自然不会相信地府，毕竟见过地府的人不可能再回人间，而阳寿不尽之人也看不到地府，人间和地府是两个世界，两不相见。”夏天也顺着上官瑶的声音轻声说道。
“曾经听说黄泉路远，原来黄泉果真这般，无边无际，胜似人间荒漠。阿瑶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黄泉路上还有夏大哥引路，阿瑶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上官瑶轻声说道，她一向知恩图报，这番新入地府，有夏天引路，总算应了人间说的黄泉路上有个伴，终于不寂寞。
“你不用客气，我死之后，得阎王爷赏识，在地府做了判官，所以才能够为你引路。”夏天也轻声说道。随即两人又悄无声息，默默地走在黄泉路上。
夏天入地府日久，是以对地府较为熟悉，而上官瑶新死，在悲伤逐渐缓解之后，也慢慢开始打量起周遭来。黄泉路上，她并不寂寞，除了她和夏天，不时还有三三两两的亡魂奔向前方，有的有黑白无常引路，有的形单影只，有的只是在黄泉路上乱窜。
“新入地府的亡魂，若是阳寿尽终，便有鬼差引路，七日之后，走到奈何桥，登上望乡台，最后看一眼人间，便要入轮回。”夏天陪在上官瑶身边细细地说道，上官瑶想知道地府中的一切，可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开口去问夏天。
见黄泉路的亡魂，有些三三两两，又有些形单影只，孤魂野鬼中，有些哀哀怨怨，有些又凶神恶煞，只不过在看到夏天后，也都不敢近前，对他们来说，鬼差便是他们克星，一旦惹怒鬼差，鬼差能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
“黄泉路上，那些三三两两的人，要么是一起死的，要么是黄泉路上遇到了旧人，只不过这样的情形不多，所以你才看到孤魂野鬼居多。至于鬼差的话，都是为孤魂野鬼引路，地府鬼差都已经死了成百上千年，人间早已没有亲人，至于我也是沾了白牡丹的光，所以才有幸在地府做了鬼差，也才能为你引路。”看到上官瑶打量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夏天于是轻声说道。
“牡丹姐姐确实帮了我们很多，而我们还对她赶尽杀绝，实在是对她不起，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上官瑶有些内疚地说道，说来她还是对不住白牡丹在先，而听到夏天提起白牡丹时，她又想起了和白牡丹之间的那些往事。如今她和书生也已经阴阳相隔，也不再担心和白牡丹之间再有争执，所以那些对白牡丹不起的所有种种，此时也都不再隐藏。
“她现在也在地府。”夏天轻声说道。
“牡丹姐姐也在这里？那我可以去见见她么？我想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听到白牡丹也在地府，上官瑶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她以为可以当面和白牡丹说声抱歉，在人间使用过的种种手段，她也是逼不得已，并非真心实意。而悲的是，她和白牡丹曾经也亲如姐妹，但终究却“反目成仇”，两人虽没刀剑相向，但却也是招招致命。
“她现在在十八层地府，不能见你。”夏天说道。
“十八层地府？那牡丹姐姐是......”上官瑶惊恐地看着夏天，毕竟在她印象中，十八层地府关押的都是那些十恶不赦永世无法超生的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被打入十八层地府永世不得超生只是针对人间的恶人，而她是妖，如果不是阎王爷下令，她是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府的。她现在在十八层地府，是因为受了重伤，需要在那里休养。”夏天说道。
听到白牡丹是在十八层地府休养，上官瑶也稍稍松了口气。
“牡丹姐姐受伤？可牡丹姐姐法力高强，还有谁伤得了她？”上官瑶自言自语地问道，她见识过白牡丹的本体，白牡丹和混元红尘交手之时她也正好在场，而且她毕竟是凡人，自然不知三界中事，所以白牡丹给她的印象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你生在人间，自然不知道三界中的事。白牡丹虽说法力不弱，可三界中高手如云，她的法力对于三界来说并不出奇，比如这次就伤在了二郎神手下。”夏天说道，因为上官瑶已经为鬼，所以说些三界中事，并不算泄露天机。
“二郎神？我在人间的时候听过，原来二郎神也真的存在。”上官瑶又是一副眼界大开的样子，但夏天却不置可否。
“可牡丹姐姐怎么会招惹上二郎神呢？二郎神为何又要伤牡丹姐姐？牡丹姐姐为人友善，当初即使身中雄黄之毒，迷失本性，但始终没有伤害姑姑和我，而雄黄散之毒却是我和姑姑的计谋，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但她却不计前嫌，后来回到杭州，也没对姑姑和我苛责半句。”上官瑶不解地问道。对她来说，白牡丹以一个妖的身份，呼风唤雨来无影去无踪，要她的命不费半点吹灰之力，但尽管她们一再算计白牡丹，而白牡丹却一直以德报怨，是以她觉得白牡丹是个好人，而二郎神在人间又是司法天神的形象，两个好人应该是不会起冲突的，是以此时听到白牡丹伤在二郎神手下，上官瑶有些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夏天看着远处说道，只不过黄泉路漫漫，要经过七日上官瑶才能走到黄泉尽头，是以他也没想让上官瑶持续迷惑下去。
“白牡丹修炼成形之时私闯天庭，犯了二郎神大忌，所以一直被二郎神追杀，后来又和阿生生情，也犯了二郎神人妖殊途的忌讳，这你也是知道的。后来她去了军中，在军中使用妖法，助岳将军抗击金军，扰乱了人间秩序，所以被二郎神追杀，身受重伤，后来便被鬼大哥带到地府来了。”夏天说道。
听着夏天陈述白牡丹的往事，上官瑶并不觉得惊奇，毕竟她认识白牡丹，所以即使不知道白牡所做过的事，但她也不会觉得惊讶。
“这位鬼大哥又是谁？”上官瑶本是心细之人，留意到了夏天口中的鬼大哥。
“鬼大哥是地府判官，和白牡丹是朋友，你也见过的。”夏天说道。
“我见过？”上官瑶脸上有些惊讶。
“你和阿生成亲之时，有个戴着鬼面的宾客，和白圈圈一起的，就是鬼大哥。”夏天说道。上官瑶更是惊讶，原来她在人间就已经见过了地府判官，只是她不认识而已。
“那既然这位鬼大哥能去我和表哥的婚礼，是不是夏大哥当时也在？”上官瑶看着夏天问道。
“我也去了你们的婚礼，只是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和鬼大哥不一样，鬼大哥虽为地府判官，但不会影响凡人生机。我是鬼差，离凡人太近会影响凡人阳寿，所以不敢靠你们太近。”夏天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上官瑶恍然大悟，“那夏大哥也看到夏叔夏婶了？”上官瑶又问道。
“嗯，我会不时去看望我爹娘，我那么不孝，不能为爹娘养老送终，但看到他们二老过得还好，我也就放心了。”夏天叹了口气说道。
“夏大哥不必担忧，表哥说了，等书童和灵儿姑娘成了亲，就让书童和灵儿姑娘搬到彩云坊去住，照顾夏叔夏婶，而且表哥还说，夏叔夏婶也是我们的爹娘，所以我们会为夏叔夏婶养老送终。”上官瑶说道。
“阿瑶，谢谢你。”夏天看着上官瑶说道，他和书生感情深厚，书生会照顾他父母他不会怀疑，但上官瑶毕竟是外人，如今能对夏天说出这样的话，夏天自然会感到欣慰。
“对了夏大哥，既然可以在黄泉路上等的话，那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表哥？我想在黄泉路上等他。”上官瑶渴求地看着夏天说道。
“那也没有必要，一来你的魂魄不一定能坚持到阿生阳寿尽终，有可能等阿生百年之时，你早已经魂飞魄散；二来即便你能等到，到时你还是花容月貌，而阿生已经白发苍苍，他年老体衰的样子，是不会想见到你的。你还在世的时候，我知道你们都深爱着对方，就算死后也不会忘记彼此，可人死始终终了，生人有生人的活路，死人有死人的轮回，痴痴苦等也不一定是好事。”夏天幽幽地说道。
“可是，我很想念表哥。”上官瑶含着眼泪说道，然后又情不自禁地回头，只是黄泉路上回头，并不像人间一样，她以为她思念的那个人，会站在尽头向她招手，可黄泉路上，回头依然是黄泉。
“咱们继续走吧，你的阳寿已尽，终究是无法回头的了，等你头七之时，还可以再看一趟人间，看看阿生，看看大娘和孩子。”夏天说道。听到夏天这么一说，上官瑶也不再奢求，毕竟她也不是强求之人。
黄泉路上，漫无尽头，上官瑶不能在黄泉路上等她心爱的人，于是只能一脸苦楚地跟着夏天往黄泉尽头走去。
而此时的人间，杭州书府，书生握着上官瑶冰冷的手，匍匐在床前大哭，衣衫尽湿，产婆已将孩子交给书童，看到书生如此伤心，所有人也都无不垂泪。
“阿瑶，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痛哭半晌，书生终于发泄完心中情绪，把上官瑶冰冷的手贴在脸上，看着上官瑶闭着双眼的苍白脸色说道。
“书大哥，要不你先出去吧，我们帮阿瑶姐姐换身衣服。”见书生哭了许久，书大娘给上官怜和胡灵儿使个眼色，胡灵儿于是走到书生跟前说道。听到胡灵儿的话，书生终于擦了下眼泪，随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自然知道人死后应该早日入土为安的道理。
“灵儿，多谢了。”书生红着眼睛说道，随后走过去从书童怀里接过孩子，看到熟睡的孩子后又不禁悲从中来，但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走出了上官瑶的房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