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炊事班

星期天,一高的放羊日,学生可以外出甚至过夜。

晚八点。学校小树林。

选择留校的四个人围坐在一块矮石边,平整的石面上铺着烧烤、啤酒和果汁。外送进校的烤肉,竟还有着烫人的炙热感。

很难想象这样四个人会聚在一起:难望项背路轻雪,优生代表冷鹿鹿,差生典型刘道尔,令人发指林一物。

林同学不等烤肉凉到合适的温度,猴急地一口咬去半根肉肠,飞快地咀嚼几下,都没嚼碎便咽进肚子。

“舒服。”他满足地长舒一口气,说道:“道尔同学,我答应你的事可做到了啊。”

鹿鹿对他的吃相表示嫌弃,问:“你们俩做了什么坏事?”

“没事没事,”刘道尔赶忙岔过话题,“一物你去参军,你家里人同意吗?”

“我是孤儿啊,”为了不让散伙饭变得氛围奇怪,林一物骂道:“跟你说过的啊,这都记不住。你是猪脑子吗?”

“你什么时候说过?”

“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问我住哪?我是不是说过“哥哥我一个人住“的话?”

“这他娘的谁能想到那事上面去?”

“那就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

“孤儿”终究不是一个适合言语交锋的话题,刘道尔试图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哥哥你妹!我现在才知道,你他丫的比我还小一岁!看着那么显老,我还以为你经验多丰富呢!”

“经验丰富?你说哪方面?”

刘道尔举手投降。

开心吃瓜的冷同学也被引火烧身。

“不就是想约鹿鹿同学这事嘛,藏什么藏!”

她扬起脖子,干净的短发轻轻甩动:“咱能愉快地吃顿饭行吗!”

“得!没戏。”林一物看向刘道尔,火上浇油。

冷鹿鹿忍无可忍,伤敌又损友:“那你跟小路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路轻雪开口,林一物不要脸地来了句:“郎才女貌的事。”

路轻雪作势起身,林一物连声告歉:“别别别,我意思是你长得好看我长得帅,没别的意思。”

“好看是真,某人可就跟帅搭不上边了。”

“赤裸裸的嫉妒!”

四人好一阵闲扯互损,多数时候都是林同学与冷刘二人轮番交战,不时撩拨路轻雪一二。

石上吃食已去七八。

月过林稍,薄酒微酣。

刘道尔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些天感觉像做梦一样。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联邦竟然不再是我的联邦。”

林一物捏着半罐啤酒,斜靠在矮石上,冷哂着:“联邦从来就不曾属于你、属于在座的每一个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参军吗——在这个问题之前,你们知道军队为什么存在吗?”

“抵御异兽?”在联邦十三大区的人类城池之外,还有着广阔的土地,那里有着不计其数的凶猛野兽。

“异兽而已。军队的存在,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联邦这一个国家,或者说,联邦不止是一个联邦。”林一物转过头,问道:“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冷鹿鹿知道他指的是第九区自联邦独立以后,上六区的魔法大学便与第九区魔法生没了关系。

“还能怎么打算,只能去中一行省的联合大学将就一下了。我是没什么区别,反正以后也是跟着我爸妈做科研。倒是可惜小路了,本来都被联邦最好的圣则大学内定了。”

刘道尔不满地叫起来:“去联合大学还说是将就?我得靠我那议长老爹走后门呐。”

“投个好胎就知足吧。”

林一物看向路轻雪,问道:“你呢?”

“无所谓,都一样。”少女的眼眸仍旧透着清澈平静。

怎么会一样。

林一物知道的。

他和她都来自同一片故土。

他不想再问,举起瘪掉的啤酒罐,道:“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是朋友。”

少年的友谊简单又纯粹,两年多的同学时光对于他们尚且短暂的人生来说,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他们曾经以为高中三年很漫长,漫长到不需要去想以后的日子。

“为友谊干杯!”

“一路保重!”刘道尔。

“一路保重。”冷鹿鹿。

路轻雪看着林一物,她从未有过的温柔面容透出无限美丽:“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带我去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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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应手续办理完毕是在三天后,本来说好次日早晨再走的林同学,当晚便背着黑包翻墙出了学校。陪伴多年的行李箱他扔给了李木,说是捐给学校图书馆做点贡献,作为学校培养他多年的回馈。至于后来图书管理员被气得跳脚,已经是林同学抵达斫丘后的事了。

斫丘,西非大陆第九区北联省以北,和无人区交壤的一片丘陵之地。向南二百里是第九区的高墙,向东四百里是第九区最偏僻但最大的港口,向北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其西是成群的山岭。是一处绝佳的驻军场所。

斫丘地势层次感分明,三大平地海拔一百米、三百米、五百米渐次拔升,就像是被人用刀斧斫砍而出,斫丘因此得名。其间常驻有第九区隶属北部方面军第十一集团军,属小型集团军。下辖两个军,七个师,以及特战旅、独立团、各合成大队、作战分队等等,总指战员人数逾五万。

自第九区独立以来,半个月的时间先后征召新兵近六千人,共计三个新训大队。新兵经过一周甚至更短时间的培训、操练后,直接打散编入各级作战单位。

林一物属于民间特召魔法师,入伍时间较晚,抵达军营时,新兵的集中操训都已结束。

按一般来讲,魔法师比一般新兵享有更多特权,即便不能自由选择,也是优先编入特战旅、师直水晶通讯对抗营等高序列作战单位。

可偏偏林一物在应征魔法师中属于最差的那一列——

接兵干部捏着林一物的信息登记表,第一眼还感到惊喜。

“哟呵,还是个高中生,魔法大学来的都不多。”

“嗯,东三行省魔法一高优秀毕业生,还不错。”

越往下看脸色越发黑沉。

“魔力级别:F-!这个级别的魔力能干什么?普通人有把枪都比这强;观想等级:正常——屁的正常,高山级都叫优秀了,正常那不就是啥也不是?擅长魔法类别:温度、空气,寻常得很;魔法术式掌握:弱……”

这样的魔法师,和普通新兵有什么区别?哪个王八蛋瞎了眼还给的是魔法师入伍特招名额?

接兵干部连笑脸都欠奉:“马大山是吧?”

“是的,首长。”为什么林一物不叫林一物,是因为他在向李木和梁处声明自己年满十六时,展示的是假居民证,所以当时把居民证上的“姓名”一栏捏住。

照以往,一位货真价实的魔法师大人称呼自己“首长”,干部同志肯定要客气一番,这会儿根本不想接茬,说话也半点不委婉,直截了当道:“既然你擅长温度和空气类魔法,那就该用到合适的地方。你就去一六六团后勤科报道吧。”

“是,首长。谢谢。”

林一物,不,新兵马大山收好交接的文书凭证,当日在接兵处的简易招待所住下。接兵干部告诉他会有人接他过去。

说是有专车,林一物将信将疑。

第二天凌晨四点,林一物便被一阵密集的敲门声惊醒。

一个挂着上士军衔的瘦小汉子出现在门后,一身不算齐整的沙漠迷彩,没戴军帽,露出一头凌乱的碎发,发黄的面色、凹陷的眼窝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憔悴。

这就是第九区的军人吗?接兵干部肥胖的肚腩并不能代表所有,一个正经上士才能直观体现这支部队的形象。

“东西带好。”那上士好像不爱说话,讲了四个字之后就直勾勾盯着林一物。

什么?

生物钟被严重破坏的林一物,尚还处于半梦半醒的蒙圈状态,他一脸茫然地回看过去。

良久对视后,上士不耐烦地再次挤出四个字:“去一六六。”懒得连“团”字都省略了。然后转身就走。

“哦哦。”

好在林一物的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包,他踢掉拖鞋,套好裤子,提上回力鞋,抱住床头柜上的黑包和外套冲出门,借着脚步声才勉强追上上士。

还真的有专车,拐进招待所的大道上,停着一俩中型军用货车,夜色昏暗,看不太清,约莫是绿色车皮。车头大灯上射出两柱强光,无数细小的蚊虫在其间盘旋飞舞。

“上来。”上士走到车尾,也懒得放下挡板,两步前冲轻轻一跃,脚踩车尾手撑挡板,干净利落地翻进了车厢。

那挡板上端离地有两米多,上士自顾自地上去,也不体谅林一物只是一个不满十六、个儿一米七出头的高中生,就那么冷冷站在车厢幽暗的黑影中,用两只反射着行星微光的眼眸绿幽幽地看着。别说放下挡板,都不舍得伸手拉上一把。

没有魔具在身,也不想使用魔法的林一物,学着上士的动作,一蹬一踩一撑,也是轻松跃进车厢。只是用力有些过猛,落地时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摸那个磕住胫骨的物体,软趴趴的,入手黏湿。

他伸手到车厢外,借着微弱月光分辨,微红,好像是血。隐隐还有腥臭的血味。

林一物霎时愣住,只是在昏暗一片的车厢里,看不清他发白的脸色。

上士也不理他,在车厢壁上重重地敲了三响,然后蜷缩身子,靠在挡板上,闭目睡去。

货车一震剧烈抖动,缓缓驶离接兵处。

斫丘并没有通达的水泥柏油大路,此间道途多是以石子铺就,行车极为颠簸。军用货车更不是追求减震性能的舒适性交通工具,人坐在货厢里,一路抖得厉害。不多时,林一物便有了晕眩感。

想吐。

林一物强忍着困意、呕感,艰难地支撑到了目的地。

货车一路疾驰,行了有近一个小时,天光渐亮。

林一物暗自打气,艰难地将头缓慢转向身边那件“带血的物体”——

自小无家,在贫民街挣扎着独自生活多年的林一物,自以为已经见惯了争夺、肮脏、厮打、阴暗,尝遍了人间艰苦,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骤然在这样一个夜晚,进入军队,和鲜血同车而行,仍是不可抑制地害怕和颤抖。

只不过生活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所联想的鲜血和尸体,只是一头刚宰杀的猪。

所谓专车,其实是一六六团去集团军后勤部拉取食材的军务用车,顺道接上了他。

而接兵干部所说的“将人才用到合适的地方”——

林一物扶着车厢挡板,抬头望去。

“第十一集团军第一军一六六团官兵食堂。”

原来理想同样和他开了个玩笑,适合魔法“温度”、“空气”发挥作用的地方是炊事班?

好像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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