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皇帝喜手谈

这个世界不可能总围着一个人转,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最近人们的目光显然都不在皇帝的身上,全都齐刷刷地向他的两个儿子聚焦。

外面已经争吵得不可开交,西苑却还是一派祥和。

西苑东北角新建的一座望岳台刚刚落成了,皇帝正与陆师在台上亭阁之内坐而手谈,黑猫在侧,清风徐徐,倒还惬意。

崇佑帝在信任了陆玑“后天七十二增寿”的修身之法后,便完全抛弃了炼丹飞升的想法,如今已然数月不服铅汞,又修炼打坐吐纳不辍,原本有些灰败的脸色最近颇见红润,不但神清气爽,而且胃口大好,这令他对所谓“后天七十二增寿”的法门愈发笃信了。

连带着,陆玑在宫中也更加受宠,地位超然,一应大小公务全然不用回避,甚至皇帝经常要在政事上征询陆师的意见。

好在陆玑此人熟读史家著作、通晓儒法经典,胸中自有韬略,每次皇帝垂询,回答寥寥几句,往往切中肯綮,而且全然贴合皇帝的心中所想,因此皇帝对他愈发亲信。

其实陆玑并非有萧何、管仲之才,而是通晓皇帝的想法,一件事他不必去考虑最优解,只要在猜到皇帝的倾向之后,将皇帝想说的话说出来,而且引经据典,为其佐证,使其显得合理且圣明而已。

皇帝的棋力因为天赋所限,只能算是中手,不过在陆师刻意喂子、有心引导之下,倒也下出了几分飘然出尘、不争自胜的味道。

就是这番味道,让崇佑帝已然不那么在乎输赢了,纯粹享受起这份过程。

不一会,一名宫女提着裙角缓缓登台,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矮个儿大脑袋的和尚。

这和尚低着头默默数着脚下的阶数,对前方身材婀娜娇媚的宫女视而不见。

台阶也不算多,从台基的第一层开始,一直到高台顶端,一共七十二阶,暗合“后天七十二增寿”之数。

当本因坊算砂一只脚踏上台顶时,皇帝脚边的昏昏欲睡的黑猫猛然抬起头来,一双妖异的竖瞳紧紧盯在本因坊的身上。

大和尚吃了一惊,脚步不觉迟钝了几分。

那宫女在皇帝身边匆匆通报一声,便飘然退下。

皇帝并不招呼,仍旧沉醉在与陆师的棋局当中。

本因坊努力稳定住心神,走到棋盘边上,只一眼,便看透了盘中气运走向,看似黑白胶着、各有胜着,但那黑子却是收放自如、可进可退,可以说完全掌控了局面。

此刻陆玑手执黑子,在中腹落下,看似抢占了这一片成活的先机,却在边角留了隐患。

果然,皇帝白子轻松一记双打,稳稳拿下一角,形势顿时便向白子倾斜了。

本因坊若有深意地看了陆玑一眼,对方恰好也向他看来,两人相视一笑,皆有心照不宣之意。

本因坊既是和尚,也是日本第一国手,围棋造诣不但冠绝日本,在中国也难逢敌手。

他在去年夏天便远渡重洋,来到京师,却不是为了甚么政治意图,而完完全全是想求佛证道,同时寻找高手切磋棋艺。

一年以来,本因坊在京师与各路高手对弈二十一场,战成十六胜三平二负,一时轰动。

这结果也着实令他自己欣喜若狂。

喜的不是自己胜率颇高,而是遇到的对手个个强劲,所谓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实乃人生幸事。

最近因为望岳台修成的缘故,皇帝迷上围棋,便从民间宣召数位有名的高手入宫,切磋请教。

几次下来都听见这位本因坊大和尚的名号,是以今日兴起,便将这声名鹊起的日本僧人宣召进宫来了。

不过,宣本因坊进宫,可不是为了同他下棋,而是另有缘由。

只见皇帝暂停了棋局,在宫女捧来的水盆之中掬水洗了手,擦干后取出一份奏疏来,拿给本因坊看了。

这奏疏上许多段落都用青纸遮住,只留下三页半的内容。

本因坊没敢去动那些青纸遮盖的部分,只细细将那三页半来回读了两遍,孰料他越读越是惊奇,渐渐瞪大了眼睛。

这奏疏正是梁叛的《出使日本所见及抗倭要略》,留给本因坊看的三页半,只是“出使日本所见”中的一部分。

皇帝又下了两手,估摸着这日本和尚已经看完了,便问:“倒要请教大和尚,其中记录是否属实?”

本因坊心中狐疑不定,但在明国皇帝面前根本不敢隐瞒,点头道:“确然属实,除了对毛利藩似乎略有高看之外,其余并无夸张虚构之处,甚至颇有几分独到的高见,当是对鄙国知之甚深。”

皇帝点点头,收回那份贴满了青纸的奏疏,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下去,而是指着面前的棋局,笑问:“听闻大和尚棋力超群,以你观此局,朕与陆师,胜负如何啊?”

本因坊很客气地道:“陆师棋力高深莫测,不过陛下棋风飘然出尘,更胜一筹。”

崇佑帝欣然一笑。

陆玑却觉得这日本和尚不但棋力高、眼力高,而且洞察人心的本领更高,因此不由得高看一眼。

……

得知周奋从振武营回来,上元知县秦墨笙便急匆匆赶往应天府衙,想要从周进韬那里获取第一手的线索和资料。

可是他到了应天府一问才知道,周奋根本就没有回府衙来。

秦墨笙站在府衙门外,皱起眉头,明知自己会来问询,周进韬怎么不在府衙里等一等?

而且这是在职的时辰,问完了案子不要回来录卷宗吗?

难道是故意躲着自己?

他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快之色,略一沉吟,便吩咐轿夫前往香铺营周奋租住的那家客店去。

周奋到南京已有近半年的时光,却还没能典下一二间的宅院居住,仍旧在最初住的客店里租着一个角落的单间。

实在以周奋的俸禄,既要养活自己,又要与同僚应酬,还要开销两个下人小厮,实在捉襟见肘,别说是典买,便是租赁,也很难找到一个趁手的宅院。

南京房市的规矩,租住要付押金一个月,只是这份押金,对于并无积蓄的周奋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秦墨笙来到那间老旧的客店时,周奋还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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