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陈寿疑案一则

两人没有就戚继光提前来南京一事继续讨论下去。

梁叛在床上躺了十天,最早几日连解手都是潇湘院的龟奴们伺候着在床上解决的。

如今身体渐渐恢复,虽然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有些乏力,但他只觉浑身关节都快锈了,而且浑身透着一股懒劲、滞涩,在床上伸个懒腰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一声声嘎吱嘎吱地响。

就像是用老了的门窗,转轴的地方该上上油了。

他动了动右边没受重伤的那条胳膊,非得尽快活动两下不可。

尽管大夫千叮万嘱要修养,可是梁叛想活动,而且看他样子,也实在躺不住了。

要不是左边肩膀被鸟铳击穿的位置还没好,他一天能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翻十八个面儿。

冉清只得依着这家伙。

同时她的心里也很奇怪,一个明明打起架来天下无敌的汉子,大夫割开皮肉取铅弹的时候也不肯叫出一声,现在起个床而已,就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样,一脸的痛苦虚弱,嘴里哼哼唧唧的,这儿也疼,那儿也疼,一会要人抱抱、一会要人摸摸……

冉清为了把他弄起床来,累得满头大汗,梁叛还跟个死猪一样靠在床柱上,在那有气无力地喊着:“哎呦……我不行了,我要亲亲才能起来……”

呵呵,男人!

无论他们面对敌人和死亡时表现得多么英勇顽强,可一到了这种时候,就跟个三岁小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当冉清举起鸡毛掸子的时候,梁叛就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了起来。

丫头手中的李子剥了一半,就酸了。

唉,这天下,能降住老板的,只有冉姐姐了罢……

不过她很快就不酸了,梁叛在冉清那里没有得到“温暖”,就立刻转向了丫头。

他右手勾着丫头矮小的肩膀,叹道:“丫头啊,看来只有靠你了,我现在浑身无力,借你的小肩膀用一下,你要撑住,知道吗?”

“知道!嘻嘻……”

丫头将剥了一半的李子塞进梁叛的嘴巴里,双臂从一侧紧紧地环住梁叛的胸口,说道:“我扶住你了,走罢!”

冉清见状无奈摇头,心道:看来需立个家法了……

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气息顿涌入屋内,冲散了房中几乎快要馊掉的气息。

三人出了房屋,在步廊下缓缓行走。

梁叛双腿初时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因此身体不自主地向丫头那边倾斜,饶是丫头练过武,被他这么压下来,也龇牙咧嘴地有些吃力。

这回倒不是他装假讨便宜,实在是卧床日久,身体还有些阴虚,骤然下床行走的确还使不出多少力气。

冉清见状便让他在步廊里坐下,两女一人一边,静静地陪着。

梁叛一边吃着酸溜溜、甜滋滋的李子,一边倚在美人靠上,庭院之中微风轻拂,驱散了不多的一股热气,让人倍觉凉爽。

梁叛吹着暖风,看着院中树石花草,虽感享受,却有些美中不足,便道:“婠婠啊,如此良辰美景,何不给我讲个故事,聊以遣兴?”

冉清本就为人师者,对这种要求倒乐于满足,便问:“那你想听甚么故事?”

“就说点千古疑案,或者文人风流的事好了……”

梁叛似乎兴致的确不错,其实他这会儿最想做的,就是在这样的微风之中放一张藤椅,自己躺在藤椅之中,找一本杂书——也不用太过深奥的——随意翻一翻,看看古人的故事、心得。

但是现在左臂连举起来也难,那一铳打下来,是伤动了筋骨的,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冉清想了想,便说:“随便说一个罢,《陈寿传》中有个小故事……”

“等会儿!”梁叛连忙暂时制止她,奇怪地问:“陈绶还有传?谁给

立的?”

冉清一愣,转念才知道他想岔了,摇头道:“不是陈执中,是著《三国志》的陈寿。《晋书》之中给陈寿作过传,其中有个小故事,说丁仪、丁廙兄弟在魏国颇有盛名,陈寿对丁仪的儿子说,‘你们可以拿千斛米给我,我替尊父作传美言’。但是丁仪的儿子们拒绝了,所以《三国志》当中,陈寿并没有给丁仪列传。”

梁叛皱眉道:“真的假的,陈寿能干这事?”

他虽然对陈寿本人的事迹并不了解,但在后世,《三国志》一书颇受追捧,特别是某《讲坛》火了以后,很多三国迷为了鄙视《三国演义》,并展示自己的优越性,愈发将《三国志》的地位抬高。

所以就连梁叛这种对人文学科没多少研究的家伙,也知道陈寿的大名。

这样一位大人物,好像根本很难与这种龌龊低劣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冉清道:“这便算是一桩疑案了,《晋书》在这一则故事前面用了‘或云’二字,并无切实佐证。”

“或云”就是“有人说”,是一种相当不靠谱的记录方式。

这也是《晋书》最大的一个特点,即史料的来源十分驳杂,而且编书的那帮唐朝人压根也没打算花心思去甄别考究,一部一百多年的历史,仅仅两年就给修完了。

反正也不是啥正事,就是给皇帝和太子造面镜子(以史为鉴)罢了。

听冉清这么说,梁叛不由得笑道:“那这书里面不是有很多扯淡的事?”

“何止,还有很多自相矛盾的,有些人根本当成故事来瞧。”

这时闹闹从步廊尽头的那扇小门内走了出来,那是通往潇湘院大堂的,门里便是接客的地方。

今天还是歇业,那帮闲不住的姐儿们自然还是老节目——赌钱。

闹闹今天大概是赌输了,还是穿着一件贴身小衣,出来时扯着衣领不断给领口汇总扇风,一头青丝绾在头顶,脸蛋儿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汗珠。

“气死了、气死了!”闹闹气得直跺脚,“那个小飞燕简直就是个笨蛋,根本不会打,硬是让‘地主’赢了我好几把!”

梁叛一愣,抬头朝闹闹望去,嘟囔道:“甚么‘地主’?”

这时就听大堂里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姑奶奶一人赢你们两家!我建议,明年‘盒子会’不比吃的,就比斗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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