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孤岛的孩子不会说谎

孤岛的孩子不会说谎。

是爱吗?是责任吗?不,是为了生存。

因为说谎的孩子一旦被恶人们发现,无论谎言用于何方,都会被他们惩罚。与此同时,也会被孩子们集体抵制,离开群体并且被孤立的狼崽只有死路一条。

乔雅脱离群体生存的方式,仅仅是撒谎。脸不红心不跳,说得理直气壮,一本正经。她天生长了一副讨喜的脸,人畜无害的无辜面相,笑起来甜美可人,极具欺骗性。她一面装成小绵羊,一面又疯狂地汲取知识成长。

而男孩儿不一样,他本身实力强悍,又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不惹事,不闹事,也不怕事。但是一旦被惹恼后,誓死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不惹事,所以没有人敢惹他,毕竟已经有先例在前面身先士卒,被杀鸡儆猴了。他们只是一边井水不犯河水,一边虎视眈眈地忌惮着。

幼狼群之中,乔雅是只狐狸,而他是只孤狼。

乔雅与他相熟,也是为了一碟淋着半融化冰淇淋的华夫饼。那一碟华夫饼是他所夺得的食物,平时不敢招惹他的乔雅头一次对他欺骗,也只是因为她很喜欢吃甜食,喜欢吃华夫饼,这才以身试险。

她眨着清透的眼,笑得甜腻,“小哥哥,你知道吗?我刚刚又看见送饭的那个人,往里面吐唾沫诶~真是太恶心了!”

谎言拙劣得可笑,却抓住了他轻微洁癖又不喜欢甜食的特点。这只小狐狸之所以回回都能得手,正是因为她抓住了人性的特点,把谎言说得自然而然。又长得纯天然无公害,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乔雅被他幽邃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感到迫人的压力。心里怵怵的,脸上几乎成为面具的甜笑有些挂不住。

不过索性,男孩放下了华夫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乔雅目送他走远,迫不及待地蹲下身,捧起碟子狼吞虎咽地吃,啃得太急呛了几声,生怕有人跟她抢。甜味在味蕾弥漫开来,她鼻尖一酸,眼睛有些发烫。

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好骗,她在第二天又故技重施,骗取了一大把糖果。

只不过昨天就有人在暗地里盯上了她,在她捡起糖果的那一刻,一群孩子跑出来威胁她。毕竟糖果的热量、轻便和甜美,于他们而言,也是非常珍贵的。

不过乔雅到底是孩子,不懂得舍取,不懂得明哲保身,她不舍得就此放手糖果,难得一次正面和他们杠上,为此惹恼了领头的大孩子。

那群孩子凶神恶煞地一拥而上,意料之外的是,紧闭双眼的她并没有感受到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相反,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凉而宽阔的稚嫩怀抱之中。

男孩护着她的头,牢牢将她护在怀里,还不忘记反击对手。带着她这么一个累赘,他施展不开,但是却拼了命地反击。到最后把她整个人往旁边一送,自己扑上去拽着一群孩子打成一团。

那群孩子终究是怕了他拼死一搏的狠劲,和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强悍的实力,啐了一口以后,悻悻离去。

目送他们离开后,男孩力竭般贴着冰冷的墙面滑落下去,颓丧地低垂眼睑,手臂随性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额前汗湿的乱发和细密纤长的眼睫毛遮挡了他眼中的情绪。

乔雅自幼就是温室里长大的娇娇小姐,没有吃过大苦头,是被捧在掌心呵护的掌上明珠,在这种环境下除了第一次低泣片刻之后,立刻冷静下来,后来便从未哭过。

可是如今看着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盯着他干裂嘴角上的淤青,不知为何,乔雅鼻尖一酸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童稚的哭声回荡在阴森森的房间里,或许是因为她哭得实在是太过于悲伤太过于凄厉,男孩抬头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他们打到你了?”

这是他进入孤岛后第一次好端端说话。他沉默寡言,极少说话。乔雅为数不多他说话的记忆,就是他发狠抓住生存资源不放,一字一顿吐出“我的”。不然就是把招惹他的孩子揍得爹妈都不认识之后,几近掉进冰窟里的一个“滚”字。

如今难得一见他开口好端端地说话,乔雅受宠若惊,可又哭得岔了气,抽抽噎噎得停不下来。只知道一边胡乱抹着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词不达意:“小、小哥哥……我对不起……错了……不该骗、骗你……呜呜……”

“闭嘴。”男孩实在是听不下去她乱七八糟的逻辑和惨不忍睹的表达,出言制止了她不甘心的表达。

她委屈地扁扁嘴,仍然一抽一抽地收不住,“呜……”

“别哭了。”他放软了语调,“你一哭,我就想杀人。”

她被唬的一愣一愣的,闭上嘴巴不敢说话。

后来的日子里,她就像是羊羔对一片肥嫩的茵茵绿草紧追不舍,有奶就是娘,开始整日里黏着男孩。意识到男孩对她的特殊照顾后,她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死乞白赖地赖上了他,赶也赶不走。

刚开始一段时间,还能看到男孩让她别跟着自己时,她低了下头,不知道怎么说,不得不点头答应了,但还是一直站着没动。

男孩在她后背轻推了一下,她往前走两步,又倒退回来,“小哥哥……”

“别磨蹭。”男孩铁面无私,“快走。”

男孩又将她拎出去,没过三秒,她黏回来,拎出去,再黏回来。这是一个死循环,活像是爸爸在送女儿上幼儿园。直到险些引起围观,乔雅才离开他的羽翼,磨磨蹭蹭地走了。

不过没多久又黏了回去,男孩对她无可奈何,最后也纵容了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不再为了生存资源忧心忡忡,也不再为了谎言被揭穿而整日里提心吊胆。她发现他纵容她对旁人,甚至是对他自己的坑蒙拐骗,并且总会替她收拾好烂摊子。所有获得的资源也都会大大方方地分享给她。

为此,乔雅有恃无恐,恃宠而骄。尽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她纵容到了溺爱的程度。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总是坦然接受,并且对他愈发依赖。

谎言当中总是有那么几个被揭穿的,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并且乔雅的可怜可爱很有欺骗性,又是容易被欺负的对象。她的坑蒙拐骗加上男孩分给她的资源,她一跃成为生存资源最多的孩子,招惹了嫉妒的目光。

就像是身怀宝藏,但却无能为力守护的人,被一群海盗虎视眈眈,一不留神就可能被狼群拆吞入腹。

可是男孩儿护她又护得紧,一改以往的形单影只和事事漠不关心,做事总会带上一根小尾巴,常常为了她和旁人大打出手。

孤岛的人偶尔会抓几个孩子去做活体实验,去的孩子一般都回不来了。少数有几个回来的,要么堕落,要么迅速崛起为新星。乔雅有一次被抓过去,她是刚好顶替男孩去做实验的那一个。

她记得自己从外面望进去,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面用锁链束缚着男孩,他的脸苍白俊秀,甚至有忧愁的妖异。

幽蓝色的瞳仁散发森然冷意,从脖子爬上面颊的数道黑色裂纹,时不时划过蓝光,骇人的阴郁。那是一个支离破碎的龙图腾,张牙舞爪地探出了尖锐的爪牙。

褴褛的衣衫露出苍白的肌肤,手腕、脚踝、脖颈都扣着铁链。那叮叮当当的声响就是他曳动铁链时发出的,一旦静止,一切又都归于死寂。

他细长的眉眼间镀了一层幽冷的寒意,像终南山云遮雾绕的雪峰。他看了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些别的什么,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却跟铁链声音一样归于死寂。

他们都不敢说话。乔雅隐隐约约有一丝放松,好歹自己顶替了他。

男孩隔壁那一间牢房环境很好,简直就是个小型的庭院,有一座小木屋,居住的是一个紫罗兰色头发和眼睛的孩子。那个孩子好像是重点试验品,已经习惯了一切的实验,并且能够完好的承受。

乔雅在后来和这孩子关系一直很不错。

孤岛是噩梦,里面的实验更是人间炼狱。乔雅被绑在实验台上,脑袋上贴着冰冷的机械仪器,那是一种精神力的实验。

她凄厉惨叫,撕裂般的疼痛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四分五裂,混沌之中只感觉半被火焰淹没。有什么东西侵蚀着大脑,再到全身,刺痛逐渐蔓延,蜿蜒曲折,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

那种从全身的关节、骨骼、胸腔、头颅都一起碎裂的声音,足不足以把你拖进地狱?那种全身扭曲的痛苦,足不足以令你永生难忘?

这是一片愈陷愈深的沼泽,与世无争,才是最大的笑话。

她在实验台上迷迷糊糊的时候,耳畔不绝于耳的是来自隔壁同样凄厉的惨叫、嘀嘀咕咕讨论数据的轻语、骨骼碎裂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嗡嗡作响,令她陷入混沌之中。

乔雅无比庆幸自己活着走下了实验台,尽管在后面的日子里也不能免除再次被抓去实验,但至少没有第一次那样毁灭性的刺激。可以忍受,她闭紧双眼

她的身上淤伤布满,手臂上是细密的针孔,脸色苍白。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会笑眯眯地对她说“谢谢”或者“请”之类的话,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机械仪器贴在她身上。

因此她心脏病发作过,但是他们提供给了她昂贵的药物抑制住了。她的病情向来比较稳定,先天不足的病症无法根治,但是温养之下问题不大,也就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会发作。

曾经有不少孩子没有活着走下实验台,也有不少孩子在活着走下来之后,像一朵鲜润柔嫩的花朵衰竭凋零一样逐渐虚弱死去。

乔雅很高兴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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