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什么本事,只会拼命显摆对象有多厉害的人,”何文轩说,“这个世界上,我最不理解的就是这种人了。你的眼光虽然变差了,但我的眼光还是很准的。”闻笛静默片刻,“啧”了一声:“你难得说句有道理的话,让人更生气了。”何文轩皱起眉,似乎是觉得他不可理喻:“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激动,不会是受那家伙影响吧?”这对话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不管他说什么,何文轩都绕着一个点打转他没有选人的眼光,离开了优秀的自己,让他产生了消极的变化。“不过也真是奇怪,”何文轩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基本不住酒店吧。”闻笛卡壳了。他没准备“酒店前台”这个设定的初遇。何文轩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国外旅游的时候认识的。”闻笛绕过何文轩,看到边城朝这边走了过来可能是疑惑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过来看看有没有出事,也可能是再不跑,就会被十几个富二代当场肢解。听到边城的回答,闻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说这人不善于扯谎吧,他不是穷人设定吗?怎么还境外游了?“是穷游,”边城往回找补,还找补得像模像样,“我在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那天晚上我碰到他,他把身上的七百美元全给了我,然后我们一起走到荒野,在世界尽头看了日出。”这初遇说的跟拍电影一样,何文轩的表情明显不信。边城把目光转向闻笛,似乎是在寻求应和。闻笛没有反应。刚刚的话在他脑内炸开,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混沌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挣脱枷锁,接连不断浮上意识之海,搅起旋涡。他像是被重锤迎面击中,茫然四顾,手足无措。那个事实把他吓傻了。他猛地上前,揪住边城的衣领:“原来那个人是你??!”边城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握住闻笛的手,震惊混杂着挫败:“你现在想起来了?”“我们结婚了??!”闻笛难以置信地质问。“触发点是七百美元??!”边城难以置信地质问。第29章 大学回忆篇(一)闻笛背着十五斤重的双肩包,推着两个26寸行李箱,目光在屏幕和街道上不断转换。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异国。手机流量、地图、交通系统、打车软件都要重新摸索。15小时的长途飞行,再加上从机场到这儿的漫漫长路,让他双脚酸痛,身心俱疲,就连手里水杯的重量都好像翻了一倍。他内心期盼运气好一点,早点找到何文轩的住处,能坐下来喘口气。终于,面前出现了一栋五层的红砖建筑,门廊上的标牌和地址里一致。闻笛收起手机,心情雀跃起来。天已经黑了,这一片又是郊区,再晚一点,路就更难找了。他一趟一个,把两个箱子提上台阶,走进门廊,出了一身汗。进了房子,发现居然没有电梯,只能再跑两趟,把箱子拎到三楼,又出了一身汗。走到305的房门前时,他就像是没撑伞从暴雨里跑出来一样。他擦了擦额头,把汗湿的头发拨开,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和袖口,想把自己稍微收拾得不那么狼狈,但鉴于一天的奔波,收效甚微。他抬手敲了敲门,心里有些忐忑。明天是何文轩的生日,他不请自来地送惊喜,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他们已经大半年没见了,长时间的远距离恋爱会带走所有激情,慢慢地,两天一次的电话会变成一周,再变成一月,每天的早安晚安会逐渐消失,只剩重要节日的问候。所以申请交换时,闻笛选了波士顿的学校。两年异国恋之后,终于迎来了暂时的重聚。闻笛盯着花体字的金属门牌,心跳的更快了些。他等了一会儿,门后迟迟没有动静。是出去买东西了吗?闻笛又敲了敲门,如果还是没有人开,他就先坐在箱子上歇一会儿。过了几秒,门后好像有脚步声。闻笛脑中的困倦消散了,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门打开,一个陌生的女孩出现,金发碧眼,打着三角形状的耳环,声音性感慵懒。她看着闻笛,露出好奇又茫然的神色:“什么事?”闻笛愣住了。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确认自己没找错。房间里传来一句“谁啊”,随即女孩身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走过来,随意又熟练地把手在搭上她肩膀上。然后,他看到了门外的人,全身动作僵硬地停下来,一脸难以置信。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门外的闻笛。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在暴风雨的海上航行,海浪上下摇晃,把他抛得高高的,然后黑暗从下方袭来。短暂的沉默后,何文轩转身对女孩说:“这是我高中同学。”闻笛看着自己的恋人。他感到恐惧。他就要落下去了,他会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他伸手撑住门框,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寻找一个支点。“家里有点乱,”何文轩对他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聊。”“让人家进来坐一会儿嘛,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呢,”女孩打量着闻笛,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sally belloc,他的未婚妻。”他停住了呼吸。坠落就这么开始了。黑暗里是死一样的寂静。那些美丽的、绚烂的青春回忆轰然坠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摔成碎片,一地狼藉。“未婚妻?”闻笛的声音有些空旷,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女孩看了看何文轩,又看向闻笛:“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呢。”“婚礼”这个单词唤起了某个回忆。三年前,何文轩出国时说过:这里同性婚姻合法,等他拿到绿卡之后,他们就结婚。这里同性婚姻合法,他还是不会选择跟自己结婚。其实从来无关世俗、无关伦理、无关法律。女孩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闻笛握了她的手:“你好,我是闻笛。”他看了眼何文轩,“我是他的男朋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他想潇洒地一走了之,绝不回头。可惜那两个累赘的行李箱还躺在走廊里,他不得不停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搬下台阶。它们比来时更加沉重,走下门廊的一刻,无尽的疲惫忽然击中了他。再也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了。他把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夜色渐浓,天上没有月亮,街灯昏暗的黄色拢住他。他早就该知道的。爱搭不理的回信,询问近况时的不耐烦,永远忙碌、无暇见面的暑假。甚至在更早之前,在朋友聚会上,在约会里,还有大学的那场知情不报……他们的关系像抻到极限的皮筋,脆弱得只剩细细一线,只有他还在死死拽住,想留下最后一点希望。甚至直到刚才,他还很可笑地幻想那个人会追上来。当然没有。终于,闻声断裂。这人甚至没想过,在这个点,在这片郊区,他拎着四十公斤的行李,晚上住在哪里。风一吹,被汗浸湿的衣服散发出凉意。晚上住在哪里?闻笛绝望地发现,尽管他全身心都想瘫倒在地,再也不起来,但他仍然要睡觉,仍然要吃饭,仍然要活下去。现在已经很晚了,之后再找住处只会更难。他把自己拔起来,继续推着箱子往前走。脚底像是在铁砂纸上剐蹭,肩膀也被书包坠得酸痛无比。他在地图上搜了搜,最近的旅馆还有两英里。他盯着光标看了很久,心里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能有英雄降临,把他送到那里。可惜没有。他只能拖着箱子,慢慢地往前走。夜间小路,他一个人,行李又多,这一片治安也不知道好不好,但他心里千头万绪,实在没有精力害怕。电话在这时响起来,让他心里一震。屏幕上是熟悉的号码。他犹豫半晌,还是接了起来。这人也许有车。两英里加四十公斤,尊严此时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想象中的奇迹依然没有出现,对面第一句话怒气冲冲,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是说一个星期之后才来吗?怎么也不跟我打招呼?”闻笛倚在箱子上,几乎站不稳,积压的怒火喷发出来:“这是我的错?我应该照顾你的面子,离你和你的老婆远远的?”“要是你告诉我,就不会出这种事。”“什么事?”寂静的夜里,话筒的声音都很刺耳,“我把你当男朋友,你把我当小三?”何文轩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理亏,再开口时,语气收敛了一些:“你回来,我们谈谈。”“谈?”闻笛难以置信,“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何文轩似乎很惊讶,“你不会是要跟我分手吧?”闻笛要窒息了。在这个人眼里,世界是绕着他转的,他的一切都应该被尊重、被原谅。而多年来一直遵循他的法则,让他始终自以为正确,闻笛想,这也是我的错。“你爽快点,以后别联系我,也别来找我,之后半年,我们要是碰到了,就当不认识。”说到这里,疲惫再一次涌了上来。自己还特地选了波士顿的大学交换,这一年他们还要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他远赴重洋来到这里,命运怎么能给他开这种玩笑?“不会碰到的,”何文轩说,“我马上就要去德国了。”“什……”闻笛没想到现在还能有新的地雷炸开,“德国?”“我下学期要去德国交换,是我们领域最好的一个组。”“你……”闻笛脑子嗡嗡的。他拼尽全力抢到这个交换名额,到了这里,原来全是白费功夫?这人马上就会跨越另一个大洋,去另一个国家?大学申请就没告诉他,这种事还能有第二次?就算没有结婚这档事,这他妈也够离谱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他妈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学英语的,还能去德国交换吗?”“这根本不是重点!”闻笛大吼,“你两年前就干过一次!你的前途重要,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吗?我没有计划、没有理想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你怎么还在纠结那件事?”何文轩有些不耐烦,“我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就你们家开早点摊的那点钱,难道能供得起你出国?”闻笛握着手机,感觉身体里的血刺啦刺啦地结成了冰碴,剐着血管和皮肤。“好啊,我谢谢你滚去德国,”闻笛说,“你这个蠢货、懦夫、无赖、癞蛤蟆一样的下贱小人,我祝你的那根东西长满螨虫,被一千只蚂蟥咬住,像腐烂的奶酪一样流脓发臭!”他挂断电话,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把行李箱碰倒。他转去地图看了一眼,然后关机,把手机放进包里,沿着小路一直走下去。这大概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两英里。在永无止境的路上,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绝对、绝对、再也不会,在感情中,成为弱者。走到旅馆,已经夜里一点了。他选了最便宜的房间,交了房钱,没有洗漱,进门直接倒在了床上。愤怒、疲惫、悔恨、厌弃你追我赶地涌上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伤心,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把枕头晕湿了,冰凉一片。他没有动弹,就枕着这片湿漉漉的地方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他觉得头痛欲裂。窗外阳光很好,只是房间位置不好,照不进来,只能从绿叶上反射的炫目光斑窥见一二。他洗了个澡,坐在房间里,打开手机,上面有七八个未接来电。他看着通话记录抽了抽嘴角,打开交换群,浏览里面的租房信息。宾馆不是长久之计,他得快点找到合适的地方。交换虽然有奖学金,但也就将将够用,要省着花。碰巧,有两个来波士顿的学生嫌房租涨得太快,想再找一个租客。虽然过去了只能住在客厅里,没有私密空间,也不隔音,但闻笛看了眼房子的平面图,客厅面积不小,采光也很好。他当即联系了那两个人,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搬家的忙乱让痛苦变得麻木,只是五年时光太长,回忆时不时因为各种契机翻涌出来一个钥匙串、一部电影、一首歌。每到此时,他需要暂时停下,让心脏的抽痛缓和下来。在正式上课前两天,蒋南泽忽然联系他,邀请他去拉斯维加斯玩。“没钱,没心情。”闻笛说。“哪个是主要原因?”蒋南泽说,“要是前一个,我请你,要是后一个,正好过来疯一趟,转换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