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寂下来。很久之后,于静怡开口说:“你在开玩笑吧。”“不,”尤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学术,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做学术的人,你有能力,有天赋,认真踏实肯钻研,又那么喜欢语言学,为什么不回去读博?”“我已经放弃了。”“放弃了不能再捡起来吗?”尤说,“你的导师那么欣赏你,她也觉得你退学很可惜,你去找她谈一谈,说不定今年剑桥会给你奖学金。即使剑桥不给,你还可以申请其他有funding的项目。为什么不试一试?”“这……”于静怡说,“不行啊,我读的是语言学,不是cs,就算我读出头了,我去剑桥当了教授,能赚多少钱?它值得我再赔上几年吗?”“你在做你喜欢的事,你实现你的梦想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于静怡笑了笑:“要是我有钱,这么想还可以,普通人追求什么梦想啊。”“谁说的,”尤说,“梦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来就是普通人追求的。有钱人才不会追求梦想,对于他们来说,那叫实现目标。”于静怡看着她。“去吧,”尤说,“我们两个里面,至少得有一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于静怡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万一我今年申不到奖学金怎么办?”她说,“我攒了一点钱,但那是给我妈买房子用的。”“我借给你。”于静怡彻彻底底地呆住了。尤的表情很严肃,就像ipo前的汇报会议。她是认真的。“那你呢?”于静怡问,“你不是要攒钱,等到四十岁之后拍电影吗?”尤笑了起来。“我在拍电影啊,”她说,“我在等一个贫困县的女孩成为剑桥教授。”于静怡看着她,突然有种抱着她嚎啕大哭的冲动。虽然周围的夜色还是漫无边际,但她觉得身体是温暖的,这温暖撕破了黑暗,在夜里燃起一束光。这时,一个人影顺着荷塘边的石板路走过来。女孩们抬头,看到拿着手机的闻笛。他把手机递给于静怡:“伯母给你打的电话。”于静怡接过手机,犹豫着放在耳边:“妈。”对面沉默了一瞬,只说了一句:“你去吧。”于静怡顿了顿,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像冲破堤坝的洪流一样肆意流淌。“我知道你在攒钱,想把房子买回来。真是的,那房子本来就是给你读书用的,你老想着它干什么?自己的身体不要了?”对面说,“妈这两年在姥姥家不也过得挺好吗?你不给我买房,我就只能住在大街上了?”“可是……”“那套房子,你买不买回来,我一辈子都只能住在这个县城里,”她说,“你要去更远的地方。”于静怡一边叫着妈妈一边落泪。也许这个词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仅仅是它的声音,就能治愈一切伤痛。闻笛看着伏在朋友肩头痛哭的室友,突然有一种预感。也许,这一次,奖学金是会出现的。也许,剧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修正力,那些错乱的人和事,经过时间的沉淀,经过无数弯路,终究会回到它该去的地方。第61章 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庆祝会推迟了几个月。那时,闻笛已经完成了开题报告,而于静怡正在苦恼如何选择。她联系了剑桥的导师,如果办理重新入学的手续,她可以试着申请国内留学基金委的奖学金,加上助教的工资,应该足够生活所需。但她同时找到了瑞士的一个项目,有funding,每月的工资更高一些。那边的导师很乐意接收她,鉴于她在剑桥修完了一部分课程,可以免掉一些学分要求,不用从头读起。脱离了考公准备和疯狂上课,于静怡的脸色比往常亮了许多。闻笛思来想去,决定把庆祝会和乔迁宴放在一块办,不去餐馆,就在公寓里弄个便餐,纪念这段黑户岁月的终结。聚餐地点在301,参加人员除了3楼住户,就只有尤、宋宇驰和他的水母对象。闻笛看着这个阵容,总觉得是补办小型婚宴。宋宇驰一进门就四处晒猫,指着照片上的黑脸暹罗说:“长得像我吧。”仿佛这是他和对象的爱情结晶。边城不接受物种隔离的相似度:“哪里看出来的?”宋宇驰指着猫猫说:“你看这小黑脸,像不像挖煤工?”能源动力专业常被戏称为“烧锅炉的”。宋宇驰看着猫一脸宠溺:“她是挖煤的,我是烧煤的,这不就是天生的一家人。”闻笛看着照片十分嫉妒。他也想养猫,但以边城的洁癖程度,无法接受家里猫毛四散。蒋南泽一进门就听到了江羽房间里动画片的声音,他一个激灵,叫了声“托马斯小火车!”,就跑过去盘腿坐下,跟江羽一起跟着汽笛举起手,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喜欢托马斯。”江羽说。“好眼光,”蒋南泽夸赞道,“我也喜欢。”“都别聊了,”闻笛用锅铲敲了敲煤气灶,“过来盛饭。”电饭锅上冒着滚滚白烟,边城拿着饭勺打开锅盖,听到宋宇驰在旁边赞叹:“好美的流体啊。”他举着手机走过来,打开手电筒照着白烟,冲蒋南泽说:“你看你看。”“这锅是我八十买的。”闻笛说。宋宇驰继续赞叹:“好美的流体啊。”端饭上桌,七个人坐下,举杯庆祝两位结婚近六年的伴侣新婚快乐,以及于静怡重回象牙塔。江羽跟着他们举杯子,喝饮料,端着碗一边认真吃饭,一边竖耳朵听他们聊自己不懂的事情。“真好啊,”尤放下杯子,对着闻笛感叹道,“上次看到你这么容光焕发,还是小学期的时候。”“小学期”三个字像一声惊雷,瞬间击中了闻笛。他飞速思考着如何不留痕迹地略过这个历史污点,可惜晚了,另外两位老同学已经意识到了此事的重要性,眼里冒出令闻笛胆寒的光芒。“边教授,”尤慢慢拿出手机,“你看过我们小学期的视频吗?”“没有。”边城说。闻笛提起尤的其他事迹,企图转移话题:“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干大事的料,你一天只睡五个小时,除了小学期还去……”“那个不重要,”尤摆了摆手,继续向边城普及背景,“我们大一小学期是莎士比亚戏剧排演,全班演了个《仲夏夜之梦》的舞台剧,那时候的视频我还留着……”闻笛伸手抢夺尤的手机:“没什么好看的……”“你这叫欲盖弥彰。”于静怡提醒他。闻笛转过头,绝望地看到边城盯着尤的手机,一脸期待,还问他:“你演什么角色?”“你不是讨厌莎士比亚吗?”“你演的话我就喜欢。你是哪个角色?”为了看他的黑历史,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我才不想让你边看边吐槽《仲夏夜之梦》的逻辑。”“不会的。你是哪个角色?”于静怡替闻笛回答:“他演泰坦妮亚。”边城把目光转回闻笛身上,闻笛惊恐地发现这目光跟两位老同学一样兴致勃勃:“泰坦妮亚是仙女。”“她是一个非常深刻的角色,象征着自然、力量和神秘。”“她是仙女。”“她的故事线展现了莎士比亚对人性、爱情和幻想的深刻洞察。”“她是仙女。”“别提这两个字了!”尤已经按下了播放键,随着优雅舒缓的背景音,闻笛穿着亮白色纱裙入场了。餐桌旁没看过视频的几个人发出惊叹,伸长脖子欣赏他富有光泽的假发,蒋南泽甚至举起了手机录屏。视频中的闻笛穿着一条轻盈的淡蓝色长裙,上面绣着藤蔓。长长的假发编织成辫子盘在头上,搭着用雏菊和叶片编成的花冠。大概是脸上扑了粉底,皮肤莹莹生辉,配上花冠和裙子,显得既温柔又优雅。“这是你们导演组的恶趣味吗?”蒋南泽一边录屏一边问,“我好像有点理解。”尤摇了摇头:“往下看,我选角可是很专业的。”场景转到下一幕,泰坦妮亚被滴了具有魔力的药水,注定会爱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然后,尼克波顿入场了,他的头被人施法变成了驴头。穿着长裙的闻笛睁开眼,看到眼前长得像驴子的男人,忽然双手抚胸,大声表白:“我的耳朵沉醉在你的歌声里,我的眼睛为你的相貌迷惑,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美貌已使我不仅说出而且矢誓着我爱你了!”情真意切,令人动容。“看看,”尤点评,“这是本色出演才能达到的效果,sam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体验派演员。”“不愧是他。”蒋南泽点评道。“灵魂演技。”宋宇驰点评道。“你真漂亮。”边城点评道。闻笛愤怒地啪一声按倒手机屏幕,狠狠地瞪了一眼边城:“这是为了集体牺牲小我。”“你真漂亮。”“你真变态。”除了闻笛,众人都入迷地看着,桌旁洋溢着欢乐的气息。视频终了,英语专业2班全体演员手牵着手出来,向台下的教授们鞠躬谢幕。虽然演员说台词磕磕绊绊,错漏百出,虽然服化道简陋,但青春洋溢的蓬勃生气,还是令现在的几人感动。“那时候好阳光,”于静怡说,“好有活力。”大家同时叹了口气。大学也有学业压力、学分要求,但跟工作之后的生计压力比,大学还是人生中最五光十色、自由自在的时光。他们开始回忆大学生活。尤跟宋宇驰谈起舞台剧排练,于静怡谈起斗山的枫叶,闻笛谈起东北门的小火锅,蒋南泽谈起水母蜇刺。然后边城谈起国际学术会议。饭桌上的众人把目光投向他。“你的大学没有什么美好的事吗?”闻笛心如死灰地问,“跟朋友出去旅游?聚会?喝酒?”“我那时候才十三四岁,不能喝酒。”宋宇驰贴近蒋南泽,悄悄说:“我们把这人踢出去吧,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闻笛被这话惊醒,恍然大悟,加入了迫害教授的队伍:“你是我们这唯一一个顺利毕业的博士。”桌对面的三位纷纷点头。宋宇驰向后靠着,胳膊搭在椅背上,叹息着畅想:“要是能回到本科的时候就好了,再来一次,就算爸妈打死我,我也不读博。”蒋南泽拨着碗里的虾:“我要是大学开始认真搞自媒体,现在已经是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