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这世间没有如果。

阳光穿过天梧木的间隙在地面上投一道道交错的阴影, 骑着圣洁灵鹿而来的巫族圣子像是从林间走出的精灵,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间,却终是破坏了规矩, 从云端而,落于红尘中,就连原本干净澄澈的眸子,也沾染上了凡间污浊的七情六欲。

再不复初遇时的纯稚。

可就算此,陆鸣巳的脏依旧会为这个人而跳动。

陆鸣巳张开了双臂, 脸上隐含笑意, 本想用一个拥抱去迎接沐光而来的那个人, 可到的却是响亮的一巴掌。

他脑袋被打偏了过去, 俊美的侧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危岚的这一巴掌, 借了灵鹿冲过来的势, 力道十足。

一株株沉默的天梧树化作世界的割线, 二人一个在里面, 一个在外面,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界线横亘在二人间,再也无法跨过。

陆鸣巳被打懵了。

他上两辈子加起来数百年的生命里,从未有人敢往他脸上扇巴掌, 这是他连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可这样荒谬的一幕就是发生了。

“陆、鸣、巳……”危岚一字一句地,眼里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你怎么能……在做出那事情后, 还有脸来见我?”

“——你配吗?”

他怒火未消, 举起了另一只手,想要再给他右脸来一巴掌,可还没来及挥出手臂,就被那人扣住了肩膀。

“放开我!”危岚意识地挣动, 眼神愈发凶狠,让他像是一只因为扞卫领地而被惹恼的野兽,怒火蓬勃燃烧着。

陆鸣巳本能地制止住了眼前想要继续攻击他的人,意识终于从呆滞中缓缓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危岚打了他一巴掌。

他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陆鸣巳脑子里一团浆糊,前预想的诚恳道歉早就不知道被挤飞到哪个角落里去,可又不能依照着明辉仙君的本能去惩处眼前的冒犯人……因为他是危岚。

他应该是愤怒的,可对上危岚那双隐含仇恨的琥珀『色』眸子的那一刻,一盆凉水兜头而降,浇灭了他所有的怒火,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陆鸣巳想,他其实知道危岚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微微垂眼睑,脸上浮现出一罕见的局促,衬着右脸上鲜明的巴掌印,说不出的狼狈和滑稽,再见不到几乎融入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他嗓音略显沙哑,低声道:“对、对不起……”

陆鸣巳前后两辈子没跟人道过歉,一共三个字,说磕磕绊绊,他有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言语在这一刻,竟是此的脆弱而又无力。

“对不起?”因为深感荒谬,危岚的尾音诡异地挑起,带着三讥讽,既刺人也刺己,“你是觉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掉曾造成的伤害了?!陆鸣巳,我告诉你,对不起没有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陆鸣巳瞳孔微缩,颚的线条突然紧绷。

趁着陆鸣巳动摇的一瞬,危岚猛地挣开了他禁锢着自己的手掌,扬起的手臂狠狠地落在了他完好无损的右脸上,“啪”的一声,又将他的脑袋打歪了过去。

因为在剧烈的喘息着,危岚整个人都在颤抖,胸膛起伏,需要极力压抑才能克制住底漫出的恶意。

——若不是,若不是眼前这个人偏偏是当世唯一的仙尊,他绝不会只是赏他两巴掌!

残存的大局观吊着危岚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赤红双目里的杀意像是『潮』汐,涌现又褪去,而后再一次涌现。

这是伤害神树的罪魁祸首,可他却不能为神树复仇,那愧对于自身责任的内疚感,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一直以来,危岚都痛恨着陆鸣巳身上属于明辉仙君的那道光环,前一世,困囿于这个身份的重量,他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就连最后的逃离,都透着几舍身付出的意味,可今重来一世,这个身份……居然依旧要化作枷锁,束缚着他。

爱不,也恨不……

陆鸣巳,像是他的一场劫难。

喉咙口隐隐泛上一股铁锈味,危岚闭上眼,用力将涌到舌根的鲜血咽了去,宽大的袍袖方,数根绳结时而散拧成手环,时而聚合拼成锐利的匕首,此再三,琥珀『色』眸子里的怒火最终冻结为冰蓝『色』的焰,危岚的情绪凝结在底,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袍袖中的匕首重新化为手环,箍住了一切呼欲出的冲动。

他深深看了陆鸣巳一眼,吸了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去。

可就是这个动作,却刺激到了陆鸣巳。

“岚岚,别走!”陆鸣巳意识地哀求,恐惧攥住了他的脏,让他觉自己好像在深渊里越坠越深,眼前是一片黑暗,他再无力却克制自己,以致于化作猛兽的情感挣脱了牢笼,让他突然出手抱住了眼前的人,生怕一秒就会失去他。

温热的身躯包裹住危岚,那股极具侵犯感的气息飞快地扩散,侵占了他身周地每一寸领地……那一刻,危岚浑身的神都绷紧了,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恶感冲毁了理智的堤坝。

理智的弦寸寸崩裂,危岚再也没能克制住自己,转过身,缩在袖子里的匕首脱手而出,狠狠刺了陆鸣巳的胸膛。

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危岚的视野,一难以言喻的畅快感灭顶而来,『潮』晕过去后,又是说不出的空虚。

危岚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陆鸣巳胸口那柄前还能刺穿血肉躯的匕首,重新化为了一条条无害的绳结,盘缠他白皙的手腕上,留一道道暗红『色』的交错血痕。

在陆鸣巳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危岚僵硬地勾起了一边的唇角,微微凑近低声耳语:“这一剑……是替建木还你的。”

胸口传来撕裂的剧痛,可比那更剧烈的,是里的痛。

——危岚的眼神,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源自建木的气息侵染了陆鸣巳的紫府,那一丝不属于他自身的力量轻易在里面掀起了滔天巨浪,让被他强压制去的魔劫……提前爆发了。

他的手臂松了一瞬,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怀中的人突然像是游鱼一样转身游走,陆鸣巳里一慌,意识想要抱住眼前的身影,阻止他的离开。

却抱了个空。

他凝滞宛泥偶,一动不动。

魔劫扭曲了他的视线,让他明明看到了危岚,却再也无法碰触到他。

可危岚仇恨的目光又是那么的实。

陆鸣巳不敢动了,他怕自己再动一,会连这仅有的视线也失去。

他喉结动了动,哑声问道:“建木……怎么了?”

“呵。”危岚本来打算离开的,他不敢去面对陆鸣巳胸前狰狞的伤口,可听到这句问话,他还是没能忍住,停了脚步,温柔的琥珀『色』眸子因为浸在恨意里,变像一块冷硬的黄水晶。

“你是的不清楚你自己做了什么啊,陆鸣巳……你是不是以为这个世界永远会遵照你的意志运?我后,你强留住我魂魄的那个禁术,损害了天地规则,撕裂了南疆的大地,将建木险些一为二,而今时间倒流……那道伤痕却依旧留在了建木身上,不会好了。”

“不,怎么会……”陆鸣巳微微瞪大眼睛,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消失,虚拥着空气的手臂,也落了来。

微风拂过,吹起天梧木的树叶彼此摩擦,沙沙作响,像是见证着,这对曾相爱人最后决裂的时刻。

“你知道建木对我,对南疆……意味着什么吗?”危岚的声音带上了很细微的哭腔,化在风里,转瞬不见。

信仰的神只,精神的家园,生命的归处……

陆鸣巳漆黑的眸子一点一点黯淡去,由华美的黑曜石变成了晦暗的鱼目,最终再无半点光泽。

他知道建木代表着什么样的量。

这一次,那双漆黑眸子里的光,再不会亮起了。

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渐渐远,陆鸣巳仰着头站在那里,脊背挺笔直,人却像是被人抽掉了脊骨,佝偻着。

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的意识到,他终究是……失去他了。

他是陆鸣巳,是无所不能的明辉仙君,是鼎天的唯一仙尊,可这世间终究也有他永远都做不到的事——那颗因他而的,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再也不会涌动着纯粹的爱意,为他跳动。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就可以挽,可他越是努力,好像就将那个人推越远,直到最终,他终于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了代价。

打碎的镜子即使拼凑去,却终归无法到完好无损的那一刻,所谓的重生,所谓的时光倒流……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术。

这世间没有果。

从树林深处吹出的风轻抚过地面的草坪,拂起了年轻仙君乌墨般的长发,也带走了他眼角滑的晶莹泪水。

这次的泪,是透明的。

这不是明辉仙君的不甘,而是陆鸣巳的悔恨。

也许他需要的不是悔改……而是赎罪。

这次,是的断干净了……

踉踉跄跄往走的危岚,没走几步就被迎上来的雪霁抱住了。

他有想要挣脱,可一发自底的疲惫却让他的推拒显软弱无力,而今天的雪霁格外的强势,以一不容抗拒地态度将他抱怀里,像他平时安抚自己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一遍又一遍,没有言语,却用动作诉说着无尽的温柔。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隔着衣服熨帖着冰冷的脏,让他里压抑着的情绪缓缓地倾泻出来。

危岚在意识到重生的相时没有哭,在咄咄『逼』人地与陆鸣巳对峙时没有哭,而此刻,被另一份善意温暖着的他,眼里却溢出了几滴早就该流出来的泪水,顺着颚滴落,最终随风消散。

雪霁纵纵容着他的发泄,直到危岚哭够了,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站直时,他才又一次的,以那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将他背在了身后,箍住他的双腿,一步步地向着巫族深处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危岚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找了活着的那感觉,他犹豫了一,最终放任了自己底的软弱,手臂伸出,环住了雪霁的脖子。

白皙的手臂在眼前交错,和左边手臂对比起来,右臂上那一条条交错而上血痕已干涸在了上面,触目惊,雪霁紫『色』的眸子微微动了一,拖着危岚双腿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巫祈爷爷和我都很担哥哥,于是我就主动过来啦,”雪霁的语气还是像以往一样,带着些稚童般的无忧无虑,仗着危岚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与语气不符的平静淡然,“哥哥别担,我过来的时候,巫祈爷爷已去休息了,他没事的。”

在危岚询问前,他就把那人担的事都交代完了,给他留足够的时间平复底的创伤,不用再思虑重重,拖着残魂病体为他人忧。

危岚应了一声,手臂微微收紧,陷入了沉默。

二人就这样一个背着一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走,夕阳西,巫族的村落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时候,雪霁突兀地停了脚步,紫『色』的眸子倒映着夕阳的光,温柔而又凉薄。

“哥哥,你想改变自己的体质,成为和那个人一样的……修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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