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什么？
是混沌吗？
不。
这世上哪有什么混沌，真正混沌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黑暗中有的……
是绝望！
我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惨白的光，如海洋一般在我面前汹涌着。
眼睛好疼。
我这是……在哪里？
我蓦地转过头去，只见这里，正是我的房间，只是，到处遍布着，死魂灵般惨白的光芒。
那个白衣人影，是谁？
叶秋吗？
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搭档？”
人影转过身来，一个银色的狼形面具霍然出现在我面前，冰冷的金属如主宰万物的死神般，闪耀着毫无希望的冷光，狼头雕刻得栩栩如生，优美的狼鬃、斜吊的狼眼、尖锐的狼嘴、银色的狼须，无时无刻不展现其桀骜不驯、顺应天道、月下孤嚎的寂寞。
面具后，一头银色的长发没有任何束缚，一根根如九尾白狐的尾巴一般，在空中肆意飘扬着，妖异中竟透着一股邪里邪气的美。
白衣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
“离开她。”
离开……谁？
一瞬间，整个空间都被白茫茫的雾气所笼罩，将世界的终极掩藏。
“搭档，搭档，搭档……”
一声声呼唤，仿佛从天涯传来，那样的渺远，却显得那样的亲切，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便是它了。
我的意识恢复了。
眼前，叶秋绝美的俏脸凑在我面前，墨黑的眸子里头一次显露出担心。太近了，我们离得太近了，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甜美气息轻轻喷在我脸上，弄得我痒丝丝的、心如小鹿乱撞。
这里，还是我的房间，只有我和叶秋两个人，再无其他。
那么刚才，到底是什么？
那个人是叶修吗？
他要我离开谁？
叶秋吗？
难道他和叶秋真的是……
我头痛欲裂，不由得痛呼一声，轻咬住下唇。
“我们回来了吗？”我问道。
叶秋点了点头：“嗯。”
“那辆车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那它现在在哪儿？”
“送我们回来后，它便从那个空间漩涡里消失了。”
“消失了？”
“嗯。非常奇怪，回来的路上，没有一个人，静的可怕，连风铃都不响，就好像我们不在风铃城一样。”
“不在风铃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秋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我感觉，它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还会再来。”
我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我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叶修的事呢？
算了，还是别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叶修，仿佛是个禁忌，并且是我命中注定的禁忌，仿佛只要提到他，我的命运齿轮就会逆转一般。
有些事情，哪怕我爱她，哪怕我们是搭档，我也不能告诉她，否则，所有的一切，都似乎会堕入绝望的深渊。
一阵静默。
叶秋竟然先开了口：“伤怎么样？”
“很好，那只是精神攻击，没什……”
“我问的，便是精神上的伤。”
我无意识地抓着自己衣角的左手蓦地一顿。
“没……没事，不，有事，我很痛苦！”
我想否认，可下一瞬间，我便不知道怎么了，压抑的情感全部爆发出来，突然发了疯似的大吼着。
我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可能……没有事啊！
我露在叶秋面前，便是一头凌乱如枯草、任由命运镰刀切割的乱蓬蓬的头发，此刻，在绝望之风中微微颤抖着。
良久，我才恢复平静。
眼圈有些红。
叶秋定定地看着我，任由我发泄着。
她突然说道：“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我当然不会拒绝，起身，陪她出去。
月色很美，地上如撒了一层碎银一般澄澈。
一步，又一步。
就这么，静静地走着。
月光倾泻在，我们身上。
我们的影子，拉得，那样长。
叶秋开口道：
“搭档，我想跟你说说……我的事。”
“哦？”
“我没有家人。我去过很多地方，为了谋生，否则我会死。那些年，除了女孩子最重要的东西，我什么都做过，人做不出来的事我也做过，我和野狗抢过食物，最后，野狗成了我的食物。因为太美的容貌，我不敢在人前露面，我清楚地知道那些人看我是怎么的眼神，和他们相比，我宁愿去看野兽的眼睛。我往荒郊野岭走，在东北的雪山里待过一年，就是那段时间，我养成了穿白衣服的习惯，因为在雪地里，白色是最好的伪装。有一次，我在东北的雪地里，杀了一匹老狼，因为不杀它，我就会死，在那种时候，人与野兽一点区别都没有。那一年，我大概八岁。对了，你吃过土吗？我吃过。”
“十三岁那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十三岁，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那一年来到人间，我被抓了，抓我的人不知道身份，因为他们蒙着面。他们看中了我连接地球记忆的能力，便一直让我为他们制造盖亚记忆体。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五年，这五年来，我只有一个人，没有人跟我说话，我也不愿见人，我就用地球图书馆——就是我能连接地球记忆的能力搜索着，搜的最多的词是人心，一遍遍搜索，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至邪。十八岁那年，你来了，后面的事情，想必你都知道了，我们大吵了一架，你把我推进了数据库，我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遇到了你师父，叶秋这个名字也是他起的，据说是他的委托人要求的。后来，他身死，我变成假面骑士fang——我这些年做的最多的事，除了搜索，便是变身，供他们收集数据，那种暴虐却总是习惯不了，可我仍然变身救了你。因为从那个时候起，当我看到你毫不犹豫地拿着王牌记忆体时，我便记着你了。”
“至于‘忘川’，这些年，在我每次搜索时，他都会陪着我，以假面骑士的身份。他一遍遍地告诉我，他会等我恢复自由，然后生生世世不忘记我，只求我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嘴上答应了他，心中却永永远远地记着一件事：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找到他，嫁给他，陪他走完一生。为了见他，我发了疯地搜索着，每天至精神崩溃也不后悔。”
“搭档，你真的很像他，他这些年给我的印象是温柔，你也是，你的内心温柔到了极致，虽然是个半吊子，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什么事都迎难而上，你才一个劲地往前冲，死都无所谓。这就是你的温柔，和他的温柔，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你不是他。”
“在我出来后，我再次搜索时，却见不到他，只留下一张纸条。”
“‘永诀别，勿相念’。”
“我大病了一场，几乎快要死了，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他不会骗我，不会骗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强逼着自己活下来，病好后，我决定以最完美的一面出现在世界面前，让它知道，我赢了它，虽然我的心底存着的想法，是想以最完美的姿态见到他。我就举一个例子吧，我这种在死亡的大门口苦苦挣扎过的人，竟然会有洁癖，可想而知，我对自己苛刻到什么地步，就是为了让他觉得我是完美的。”
“搭档，我辜负你的实在太多，对不起什么的，根本没用，我能给你的，只有搭档的身份。”
“你是被命运玩弄的joker，我是终生漂泊、永无宁日的cyclone，但其实，我们互换一下也差不多，不是吗？”
风，吹过。
我的帽子，缓缓落下，我却浑然不觉。
心中，全部是苦，苦到极致，逐渐溃烂。
“你……恨我吗？”
“什么？”
“若是没有我，这世上，便不会有盖亚记忆体犯罪；若是没有我，现在风铃城会有更多家庭享受人间美好；若是没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若是没有我，你师父便不会死；若是没有我，你不会为情所困吐血，能活成一个普普通通、却快快乐乐的少年；若是没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像你的同学一样，被盖亚记忆体的魔力所吸引，最终堕入绝望的深渊；若是没有我，就不会有这么多黑暗增殖……有时我在想，要是真有因果轮回，那我上辈子犯的罪，根本数不清，才会有这一世的报应。你就当真不恨我？因为，连我自己，都恨自己入骨。”
叶秋的双眸中，如死灰一般，没有眼泪，因为眼泪早就流干了，有的是麻木，是讥嘲，是绝望。
“你说我活这一世，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害人吗？搭档，我本就是恶魔，也只有你这样的蠢，却蠢得可爱，心甘情愿陪我走下去，我却一直做着恶魔，伤了你所有，我不信你不恨我。我不信！”
风，隔着叶秋，与世界。
但隔不开我。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
叶秋一怔。
“什么？”
“就像你所说的，你是被逼的，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人心吧，那些扭曲的人心，扭曲了你的世界。再说了，你的世界扭曲了又如何，你还有我呢，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人，相互支持着活下去，才是人生游戏。我们是不死的，我们一定要活下去，直至终焉，因为我们的绝望，直至终焉。黑暗的世界无法改变，便让我们享受吧，我们的w，是以温柔与绝望、现实与梦境相交织的战士，命运玩弄了我们，我们便让命运知道，我们是怎么玩弄它的。我厌世，你也是，但我们就是要逼着自己享受虚无缥缈的理想乡，我们心甘情愿，这就是我们，我们没有宿命，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宿命！我是joker，你是cyclone，cyclone与joker，搭配起来，才是二人一体的最温柔的复仇者、最狠毒的抹去人们眼泪的双色手帕——假面骑士w啊！”
叶秋浑身剧震，清亮的眸子里，头一次流出了，泪水。
那样的美，那样的凄，那样的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他呢？要是你是他，我便是生生世世永堕地狱，我也不后悔，我也……心甘情愿！”
她哭着，一头扑到，她苦苦支撑的，理想乡的怀中。
头一次的主动。
我搂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是这么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头发。她丝毫没有拒绝，反而抱我抱的更紧，像只温顺的猫咪一样，几乎黏在我的怀里，黏在接受她的世界里。
后来她告诉我，她那个时候，没有把我当成她的“忘川”。她只觉得，只有相互支持着走下去，才是名为人生的游戏，真是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们的心中，疾风呼啸着，火焰狂热着，月神闪耀着，金属冷凝着，扳机扣动着，王牌……
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