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魔徒

陈寿和坐在殿前静息闭目,他将神识放出,慢慢播散,直至笼罩整座庙宇。

借着神识,熙熙攘攘的行人百姓,每一个不经意的神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全都在他眼前完整呈现。

哪个摊主用隐蔽的小手段昧了良心钱,哪个香客在城隍神像前许了什么心愿,又哪个孩子得了零食玩具眉开眼笑。

眼看着这份人间热闹,就是他现下能做的唯一趣事。

镇守一城,听着威风,可整个县的性命都在你的肩头压着,不能闭关潜修,不能离开县域,即便无事也要提着精神,以备来袭,于身具法术的修士来说无异于禁足。

也确实是受罚——陈寿和违犯门规,被罚镇守西崖县五年,如今期限仅余半年,他倒是有些舍不得这份凡人的热闹了。

他就这么悄悄的看着、品着,忽然,一阵骚乱从庙门传了进来,人群中嘈杂的哭喊蔓延,欢庆却戛然而止。

陈寿和连忙将散播的神识收作一束,顺着骚乱的源头溯回。

可还来不及将神识探出多远,腿脚轻便的小道童就抱着零碎跑了回来。

他的哭喊声打断了陈寿和:“师、师父…死人了!”

……

海面,齐鸣正坐在虾背上,左右手各握一柄长剑,引着自身真元不断地精炼、打磨剑身。cuxi.org 猪猪小说网

这凡间五两银子一柄的铁剑实在不堪使用,不说是对上精怪,就是劈砍木头,怕是都有卷刃断折的风险。

更不必说齐鸣杀蟹时所依仗的“摧金”术,若是没口好剑做媒,威力自是大打折扣。

他正临阵磨剑,乾坤囊里突兀一阵铃响,当当不停。

解开一看,却是半个时辰前陈寿和给的那一枚。铃响即是有事相求。

“快回西崖!”齐鸣拍了拍夏澈淡的背壳,好妖奴随即转向。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铃铛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竟“咔哒”一声碎裂了。

这木铃铛原是种并蒂双生的灵株花朵,炼作铃铛之后虽分作两只,却仍是一对。一边摇铃,另一边冥冥相连也会随动;一颗若是碎了,另一颗也立刻一同损坏。

陈寿和急急摇铃,最后竟直接捏碎了铃铛,以示情况的危急。

“这会功夫,那边出了什么事?”

……

西崖城隍庙外,瞎眼的半仙撂下了手里的“铁口直断”招牌,挑担的货郎扔掉了扁担、踢远了货物,佝偻的老汉两手扒着左右嘴角撕开了皱褶的脸皮……

午间刚刚赶来庙会的十一个商贩百姓,数月里无声无息潜入西崖县的十一个魔徒,一齐去掉遮掩,露出了真面目。而在他们面前,沉沉黑雾像一团渔网一样笼罩一方,其中,一座庙宇,千余百姓。

法决高唱,十一条臂粗的绳索从空气中浮现,一头伸进黑雾,一头正落在魔徒们手中,正是那邪阵的系带,渔网的曳纲。

随着一声声填满污言秽语的号子,魔徒们手上不停拉拽,黑雾也不断收缩合围,鬼哭狼嚎中,不断地有阴风搅碎的血肉留在网后,又不停地有土石崩碎的声响淹没其中。

精髓魂魄,生灵血气,都顺着脐带般的绳索流到了魔徒们的手中。

“再快,再快!”为首的魔徒作书生打扮,面色煞白,不止地催促。

一旁的肺痨鬼翻翻白眼,开口却是妩媚至极的声音:“那连峰宗再说是近,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赶的过来。这一个多时辰,他陈寿和一个五境如何拦得住咱们的大阵?你猴急什么?”

“吃到嘴里才是安心!”书生不与对方辩驳,手中拉拽不停。

数月的仔细准备,为的是千余人血肉魂魄,魔徒吃得烫嘴的热豆腐,但决忍不了飞走的熟鸭子!

迟则生变,大便的便。

果然,当那魔网收到十余丈方圆的时候,收拢之势突兀止住了。

好像吃枣咬到枣核,切肉切到骨头,一座硬邦邦、势沉沉的土石丘将魔网死死挡住。

“他六境了?肺痨鬼掩嘴一惊,病容失色。

这不过十余丈小小石丘仿若与大地结成一体,竟像是百余丈的山峰矗立面前,这样的阵势,非得六境不可。

“多半是用了什么秘法。”书生未曾扭头去看扭捏作态的同伴,一咬舌尖,便逼出一口鲜血吐到了绳索上,为阵中再添新力。

这大阵困得凡人,却困不得陈寿和,他若是愿意冲阵逃走,魔徒们自然不会因小失大,丢了阵中凡人,去拦他、追他。可他偏偏愿意留在阵中,不惜动用秘法,也要为凡人屏障。等他气力耗尽,自然是和凡人一般的下场。

“啧啧啧,正道中人。”

书生冷笑中,剩下的十个魔徒也各自在绳索上吐了一口精血,殷红的血丝如血管生遍、如藤蔓爬满般飞快占据整个黑雾。

然后,那黑雾就像是活了一样,尽管仍是随着魔徒们的拉拽、号子,可瞧着它不停收缩、跳动、还有冥冥中“咚咚”的声响,没人不会想到海里的水母、胸中的心脏。

慢慢的。

“咔。”一块碎石脱落,还未曾落地,就被雾中的邪风碾成尘灰。

“嘭。”一角坚岩坍塌,断裂之处,几隙细碎的裂纹正逐渐蔓延。

魔徒们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此时距起阵尚不足半个时辰,而至多不过再一刻的功夫,石丘亦将被碾作灰尘。若再无变故,等连峰宗的人赶到的时候,此地就只剩断壁残垣和枯败死尸了。

忽然,癞头老叟尖声呼喊:“小心!”

“后面!”大耳矮个儿出言提醒。

肺痨鬼本能地回头看去,只见远处空中:一只巨虾曲弹已毕,正自下落;一点青色人影迫来,瞬息已至。

避无可避,他慌忙将两手交架于身前,臂侧弹出灰白色的锐利骨刀。

交击的瞬息之间,来人所持握的铁剑如泥土、如纸页般被骨刃轻易切开,似乎下一瞬,就要轮到飞来之人的身躯裂断。

但是——

“披坚!”

这是肺痨鬼听到的最后一声喝断。

“咚!”

血沫与尘灰同起,肺痨鬼所立之处,只剩一个丈许的圆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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