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倒钩飞环

死镇,空巷。

夕阳西坠,人就再看不到阳光。

长街连着无尽。

偌大长街,竟无一人。

这长街本就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哪怕再繁华。

人人都清楚这一点,于是没人想让街繁华起来。

银星隐匿在长空中,更没人愿看。

若是平常人,他们一定耐不住寂寞。寂寞不是孤独,比孤独更恐怖。

孤独的人,内心一定强大;寂寞的人,他们已无依无靠。

年家若却从来不寂寞。

他的确孤独,孤独到数天上的星星。

他曾经七天七日都在数星,直到饿昏过去。

他现在也昏迷不醒。

落日余晖,洒在年家若的身上、脸上,只显得苍凉忧郁。

日月本该一色,都是忧伤的蓝。

可人不想如此。

满天死气之中,竟有生命嘶鸣声音,长街的一头,两匹快马赶来。

它们仿佛是从天的另一边来的,就如同它们才是天地的起点。

风已起,风已停。

风停声止,可寂寞还在。

马已至,人飞身下马。

这二人都是一件黑裘,与镇子融为一体,不让任何人看清。

可人们不需要看清他们。

就像是天空的尘埃,既没有看的必要,也很少有看到的能力。

想要隐匿的人,他们天生就隐匿着;而一个人就算隐退,他也一直都是他,不可能改变。

人如尘埃,马如灰烬。

这二人二马,毫无动静。

年家若仍不醒。

黑裘汉子已等不及了。

他们这次来,就要找年家若。

一个人开口,道:“他就是年家若?”

另一人点头道:“绰号‘万里飞环’,想必就是他。”

一个低声道:“无形,你说他为什么闭着眼?”

另一人正是江湖上绰号“大象无形”的向五行。而方才说话的人,一定就是“大声若希”盛若息。

盛若息高声道:“他看不起我们!”

声音虽高,却稀稀落落,不像一个人的嗓音,倒像是一群人的。

向五行冷笑道:“这他妈的能忍吗?”

盛若息道:“既已忍不了,那就乾脆不忍!”

两柄刀。

卷刃的刀。

刀快吗?

不快。

刀锋利吗?

不锋利。

但卷刃的刀,放血要比正常的刀狠。

刀已落。

他们眼睁睁看着刀尖插入年家若的胸口,鲜血喷出。

这一次毫无意外。

向五行略紧张,喘息道:“是了,现在他一定死了。”

盛若息冷笑道:“你还不知道他的人吗?你若轻易杀了他,那你一定是认错了人。”

向五行道:“不可能。”

他翻过年家若的身子,看着脸。

何等诡异的一张脸。

年家若诡异地笑着,仿佛他死前还做着美梦。

盛若息道:“我很想知道一件事—”

向五行问道:“什么事?”

盛若息道:“他会不会突然出现,然后杀了我们?”

向五行淡淡地道:“这样的长街,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既没有人,那就永远都没有人。”

盛若息道:“如果年家若就是你呢?”

他不等向五行反应,又道:“大象无形,你从五大雪谷出发以后,一路上就从未用过这一招。”

向五行道:“姓盛的,你怀疑我不是向五行?”

盛若息道:“我怀疑的不是你,是向五行。”

向五行道:“你以为他根本不是他!”

盛若息点头道:“你到底是谁?”

向五行道:“我就是我,我就是向五行。咱们既已杀了年家若,就该当回去领赏。”

说罢,他已然斩下年家若的头颅,翻身上马,晃动缰绳。

盛若息却道:“且住!”

话音落,人头也落。

卷刃的刀要想斩断头颅,可不是易事。

但向五行的那颗头,却分明地掉在两匹马之间。

盛若息收刀,长叹一声。

紧接着,大笑。

这份功劳必须只属于他。

三千两银子,一件金锁子甲,一柄二十八缺刃刀。

他都想拿到,于是必须杀了向五行。

有些东西只有放弃才能获得。

尤其是利益,可你放弃的就是朋友。

盛若息笑着,把头颅提起,飞身上马。

可他并没有坐在马上。

仿佛一个骑士,静静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余晖把他的轮廓映得挺拔,正如寒松。

死镇又死人了。

环,飞环。

环是用烂银打造,周身布满倒钩。

它紧紧锁着盛若息的喉咙,悄无声息地带走生命。

飞环快吗?

没人知道。因为没人能看见飞环,除非已被飞环击中。

飞环的速度,已经快到看不见。

狂发人。

一身秋色长袍,里面是白布衣,脚下银边黑靴。

他才是年家若。

一个放荡不羁的侠客,也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他单脚站在马上,单手接住飞环,稳得出奇。

年家若笑道:“你杀我也好,不杀我也罢,我都不会主动杀你的。”

盛若息已经死了,翻着白眼。

年家若又道:“可你却害了你的朋友。”

他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陷害朋友。

他手里的别恨轮,杀的就是仇恨朋友的人。

这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武器。

它的主人,更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人。

之前死掉的人,不过是年家若做的假人。

年家若下马,随后留在长街。

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长街里,空巷中,走出一人。

那人似一直在等,又似凭空出现。

他脸上写满忧伤、冷漠。

他走路很慢,双肩不动。

他好像一出来,身旁就连着一周的尘埃。

他站在巷子口,问道:“你才来吗?”

年家若微笑道:“我很久之前就来了,不过一直在喝酒。”

他喜欢酒,麻木人要靠酒,因此救人也要靠酒。

那人冷冷道:“你方才躲在哪里?”

年家若道:“我没有躲,就在长街的另一头罢了。”

那人忽道:“你还准备待在这里?”

年家若摸出酒壶,又喝一口。

他递给那人,那人便饮了一口。

二人如此往复,直到喝完了酒。

年家若笑道:“你放心,我喝完这壶酒,已经要走了。”

那人道:“你有把握吗?”

年家若道:“有做什么的把握?”

那人道:“找人,杀人。”

年家若道:“我有让他找我的把握,也有杀了他的把握。”

那人淡淡道:“很好。”

年家若道:“可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他缓缓地道:“理由。我还要杀他的理由。”

那人道:“孔屠仁屠过城。”

年家若大笑道:“这不足为奇!”

那人道:“那你要怎样的理由?”

年家若道:“如果他背叛了朋友,我才会杀他。”

那人道:“好。”

他又道:“你知道—孔屠仁是两个人吗?”

年家若道:“哦?”

那人冷冷道:“平日里的孔屠仁,还有屠城时候,都是他的弟弟。唯独弟弟死了,他本人才会出来。”

年家若道:“那现在呢?”

那人道:“他已害死了弟弟。”

年家若道:“竟是这样!”

年家若的确是杀手,可他只杀害过朋友的人。

教人惋惜。

如果是沈竹侯,他决不会寄人篱下,只为别人做事的。

不是秋天,可胜似秋天。

秋色的人,秋黄的脸。

他的人在街上,心却远在天涯。

他又从长街的另一头离开,正像向五行和盛若息从那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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