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清风渔船

带道人用的是听声辨位,他五指死死扣住沈竹侯的手臂。

这一抓,就是想留住沈竹侯。

一旦出了这只木船,那外面的一切就都是最危险的了。

带道人算不上沈竹侯最好的朋友,但沈竹侯的确算得上带道人最好的朋友。

他不希望朋友寻死。

但是沈竹侯觉得:死的人一定是凶手。

于是沈竹侯右手反抓,把带道人的手掌扭开。

他的速度并不快,也没有半点力气。但是这一扭,竟然把带道人的手扭开了。

这很简单,因为沈竹侯用的手,和他的手臂是一体的。手动则臂动,无论带道人怎样抓他,都终将扭开。

沈竹侯又运起轻功,走的时候完全没有声响。

但是带道人能感受到船的上浮。

道人也不去追了。

他拿起酒壶,打了一壶江水,然后浇在船头。

正午。

江南的春天终于暖和起来了,而且远比北方要热。

带道人坐在船头透气。他受不了船里那种让人活不下去的气息。

突然,两只木舟从带道人的船旁驶过。

这两只木舟的速度并不快,可给人的感觉就像直直地在追向带道人。

这两只木舟上各有一个人,就静静站在船的一头,手中持刀,已然摆出了拔刀的架势。

这两个人手中的刀也有讲究。

左边的人用一柄玉色刀,右边人手里的则是墨色刀。

等不到船头齐平,这两人就已然拔刀了。

在船上拔刀需要勇气,绝不能害怕掉进水里。

二人拔刀的姿势很怪。

他们拔刀之后,刀身会不停翻转抖动,变化出无穷的后招。

刀子如同闪电一般,直刺带道人的上身。两人两刀,几乎笼罩了带道人的全部穴道。

拔刀的路子很怪,就算带道人不是个瞎子,也很难看清楚他们的刀路。

不过也无需看清。

只要是招,就一定有破绽。

如果这个破绽只能用眼睛看出来,那么带道人就必死无疑。

这二人的破绽就是这样。他们的刀法,唯一的破绽在于刀尖。

刀身晃动,可是刀尖的位置始终在一条线上!

如果一个人拚死去找破绽,那么这柄刀绝对可以在一瞬之间变换成一招攻招,直逼他的要害。

但是如果一个人去攻他的刀尖,那么毫无疑问,这两个汉子都没有反击的馀地。他们无招可用。

回到这两柄惊人的刀上。

平静的江面上,已有不少船只停下来,看这三个人的打斗。

准确的说,是看两个汉子欺负一个瞎子。

春风很甜,春光也柔和。

但刀子不一样。

刀风很烈,刀光也刺眼。

血腥味也极香甜。

两柄刀已到带道人的心脏位置,可带道人仍然不出手。

别人不动,那的确是不动如山,不管对手怎样来攻,都能招架乾净;但是带道人不动,却如同一只猎豹,虽已陷入死地,但仍在寻找暴起的时机。

船身摇晃了一下,随即江水溅上来。

突然,只听得“扑通”两声,那两个汉子就已不见了。

他们直直地落入水中,而且是一动不动地落入水中!

他们各自的佩刀,竟然同时飞出,甚至要比拔刀时还快!

这两柄刀又插回了他们的木舟头上。

纹丝不动。

这三个人,三条船,以及江面,都完全没有动过。

别人也看不清带道人的招数,以为他也没动。

汉子甚至没有碰到带道人,就已然输了。

带道人微笑片刻。原来他在这二人拔刀之际,就已经听见了刀身晃动的声音。这二人的招数出自一家,都是在刀鞘里做好准备,在拔刀时形成天然的优势。

这是一种很好学也很好破解的招数,因为他不需要任何要求。

一个人在兜里伸出五指,忽然弯曲成爪,那么他出招的时候就不需要再变化。

而如果你比他先出招,那他就需要再变回来的时间。

带道人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他的手指偏差了半分,那就一定会被斩断。

于是他听风声断定刀尖的位置,以此来确定自己的指路。

手指和刀尖,还有汉子的膻中穴,连成一路。

他每根食指都出了两招:第一招是化解刀法,第二招就是直攻膻中穴。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快的招数?

他明明已被逼到死路。

刀尖甚至快抵到他的脸上。

霍滔交过他指法的关键,就是要在一瞬之间爆发出速度,方能占优势。带道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出指之时,先要步入死局。

这无疑是江湖上最考验胆量的武功了。

带道人忽然开口,问道:“是青城派掌门文人墨?”

木船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正是。”他已经占了下风了。

带道人不仅把两个弟子打入了江中,他还认出来了文人墨。

在此之前,文人墨没出过声。

带道人又问道:“你为什么派人杀我?”

文人墨施展轻功,一跳就越过了船身,平稳地坐到船头。

文人墨答道:“道人,这可不是我派人杀的。”

带道人皱着眉头,道:“哦?”

文人墨道:“你看出来这是青城派的武功了?”

带道人道:“不错。”

文人墨道:“你也听到我就在你身后了?”

带道人不耐烦道:“不错!”

文人墨道:“那你一定知道有人盯着你?”

带道人道:“不错。”

文人墨叹道:“你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要怪我?”

带道人道:“因为这些人都是你的弟子。”

文人墨道:“多有得罪。”

带道人惨笑道:“我如果没有出招,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文人墨苦笑道:“我们本以为能抓到你的。”

带道人道:“我?”

文人墨道:“其实并非抓你,而是要抓另一个人。”

带道人道:“是沈竹侯?”

文人墨笑道:“正是他。”

带道人忽然问道:“你也是从开封过来的?”

文人墨道:“这又怎样?”

带道人问道:“你知道凶手了?”

文人墨愕然道:“我还不知道,但我已被人怀疑了。”

带道人长舒了口气,说道:“你们觉得沈竹侯找得到凶手?”

文人墨道:“他就算找不到,也能给我—还有谭先生洗清。”

带道人道:“你只是为了这个?”

文人墨道:“正是这个。”

带道人叹了口气,不再问他。

良久之后。

文人墨道:“道人,我们只想知道他现在何处。”

带道人道:“道人也不知道,他几个时辰前便离开了。”

文人墨问道:“那他常去哪里?”

带道人太息道:“镇上最大的酒馆。”

文人墨道:“你说西塘?”

带道人道:“西塘。”

文人墨拱手道谢,却又被带道人拉住。

他想到两个徒弟的下场,自也不敢多反抗,老老实实坐下了。

文人墨并没有文人风采,但是他有文人的懦弱。

懦弱驱使他更愚蠢,但也让他活下来。

带道人问道:“你们现在都知道什么了?”

文人墨苦笑道:“我只知道—那天,只有祢帮主带了剑。而温城雪送的宝剑则一直在齐黑白手里。我本想在开封找客栈住下的,听闻这事,一早就赶来了。”

文人墨又道:“赶去以后才知道,展木棠的屋子里是有一扇窗子的,通着一处山谷。如果要从窗子那一面翻进去,是极困难的。”

带道人道:“但也有可能。”

文人墨道:“不错。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了。有人从山林堂后的悬崖爬上来,守在展木棠的屋里,他一来便亮兵器!这样固然可以,不过...展木棠被人割下的几块皮,就不好说清了。”

带道人道:“这一定有目的。”

文人墨也道:“除非展木棠中了毒!中毒之后,人身上就会有毒斑!可这样一来,下毒的人就只能是宴席上的人了。宴席之上,有谁可能下毒吗?莫非是厨子?再到之后,我索性不再去想这事了,但又在别人口中听到了我名字。”

他又道:“那时候我便知道,如果不趁早摆脱嫌疑,到时候名声败坏,就再也说不清了。”

带道人道:“于是你去找沈竹侯?”

文人墨点头。

带道人道:“你去吧,把这些话全告诉了他。但若在酒馆找不见他,那就有可能去开封了。”

文人墨道:“他平日里喜欢喝酒吗?”

带道人道:“他平生都爱。”

文人墨道:“在下告辞。”

带道人一转头,松开手,自己也回船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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