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8 章 第 648 章

于浩海没想到方倾会这么怕他。

直到重复了两遍瀚洋和明月跟他说的话,以及举手保证,决不是要拿领带捆缚他,也不是要把他绑在钢琴上做,方倾才不再紧紧地靠着窗框,而是怀疑又戒备,半信半疑地看着于浩海。

于浩海敞开的军装里,前胸的衬衫上,还在不断地往下嘀嗒水,他无所谓地拍打了两下,终于将手中的领带,递到了方倾的手上,被方倾一把拿了过去。

“我不欺负你了,真的,”于浩海双手举起,像是投降,安抚着应激状态下的方倾,“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我们不用再谈了……”方倾有气无力地说。

“不,我们一直就没有好好谈过,”于浩海道,“四年,我回来两次,你不是把我气个半死,就是一直躲着我,所以我们根本没有静下心来谈过。”

自从上次看到了一仓库的霰雪弹,包括走的这一年来,每次依旧如约而至、一天都不差、准时补足的子弹库存,终于让于浩海相信,方倾心里还有他。

包括前一段时间,对于要不要回来横扫驻地、夺得自己的军衔时,尹瀚洋跟索明月两个人七嘴八舌地跟他讲了跟方倾吃火锅时,方倾说过的话。

“他要去哪儿我从来不知道,我想用绳子套住他。”

这是于浩海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骄傲的方倾提出的“诉求”。

“这是我的行程表,以及未来半年的计划。”于浩海从前胸衬衫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叠成四方片的纸,抖落了上面的水,展开了给方倾看。

“12月1日,昌黎岛伏击,为期半个月;12月16日,万洲岛巡视,为期三天(参加彝族庆典);12月23号,皓南岛回防,准备春招;12月26号,瀛洲岛加强陆军作战队行动,12月30号,昶洲布防……”

这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写着于浩海未来行程的一张纸,对于一个执掌百万兵团的上将来说,无异于把一柄钢刀,递了出去。

他随时会因为这张纸上的一行小字而泄露行踪,攻亏一溃,特别是目前跟王室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一年下来针对于浩海的暗哨与暗杀不下十几次时,这一张纸,会让他兵溃大败,身首异处。

他应该提醒方倾,阅后即焚,但是他没有。

“你疯了?”方倾压低了声音,“这东西随时会让你没命!”

他当即伸手,从于浩海左侧裤子兜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来,将这张纸点燃了,火一烧着,火苗蹿起来时,于浩海便从他手里将纸夺了过去,待它焚烧殆尽。

“你还在意我,”于浩海的声音微微颤抖,透过火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方倾,“你还爱我!”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把方倾搂紧在怀里,庆幸又无比感激地闭上了眼睛。

方倾的脚还在一下下踢着地上的纸灰,低头检查有没有烧干净。

却被箍在于浩海铜墙铁壁般的身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浩海……”方倾仰着头,艰难地呼吸,“浩海,放开我。”

于浩海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他,急于向他坦白。

“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让你伤心了,判刑还有刑满释放的日子,”于浩海道,“四年了,我的刑期还有多久?我请你把我放出来,再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方倾一时心如刀绞,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宁愿于浩海像以前一样,每次回来都泄/愤似的折磨他一通再走,那样他反而很平静。

“浩海,你怎么就不明白……”

“你先听我说。”

于浩海举手示意他暂停,诚恳地道:“这一年,我不再恨你了,我吃软不吃硬。你心里还有我,让我平静了下来,认真反省,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我觉得我悟了。”

方倾:“……”

“促使你离婚的诱因,是那年冬天,我们在昶洲,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很不好,是因为刘赢和卜奕的官司,那段时间我的话很少,每天晚上都伏案研究公检法职能权限,你记得吗?”

方倾点了点头,想起于浩海挑灯夜读的那些夜晚。

“其实我刚到驻地,得到了孔雀旗名次时,我已经很不爽了,”于浩海道,“我弟尹瀚洋应该是孔雀旗什么水平,我心里比他自己都清楚。可是一来,他就被安排到了第六名,主将的资格直接把他取消了。事实咱们最后也都知道,他是第二名,这件事在协同作战考核后,以他打败了莱恩为契机,最终翻盘了。”

“这应该是我们长大后遇到的第一次挫折,我的应对还算不错,隐忍到了毕业,”于浩海道,“可是出了师之后,咱们去了大安三岛,瀚洋去了长津湖,咱们去了红霜镇时,瀚洋去打黔南州,卜奕和谏中震分别在白城和萍乡失守时,咱们在红霜镇最艰难的时候,我依然派刘赢去支援,结果,你也知道了,卜奕抢了军功,还要把刘赢当着我的面拷走,说他残害同僚,要他脱下军装!”

于浩海面色冷峻,看着方倾:“你觉得我忍得了吗?”

方倾摇了摇头,他一直知道于浩海这个人,表面沉稳,内心尖锐,表面谦谦君子,隐蔽锋芒,实则有仇必报,绝不手软。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是跟卜奕和卜正两个人在‘斗法’。那是我第一次正面迎接来自驻地的一支暗箭,第一次迎接他们对我的挑衅。我很重视,我也很紧张,我知道我是怎么一路走来的,也知道刘赢付出了多少血泪,才做了我的副将,我一定要昭雪,我一定要让他赢。”

“所以,在艾检来昶洲考察时,尽管我心情不好,还是陪着他去玩皮划艇,然后你不慎落水,感冒发烧,我在你病中的病中,做了伤害你的事。对吗?”

方倾只有点头的份儿。

“我不敢说我情有可原,只是想说,那段时间,我很焦虑和烦躁,刘赢在驻地里坐了大牢,大家都想看我怎么办,看我能不能把我的副将捞出来,所以……我没有耐心哄你,你发烧了,我当成你犯病了,弄伤了你之后没有好好哄你,安慰你,我期待你自己能消化掉你的情绪,甚至在你哭泣伤心时,说出了‘你的发情期,就是我的节日’这样的混账话。我记得你抱着枕头,在袁真那儿住了很多天才回来,后来……后来怎么和好的我都忘了,但我知道,这件事在你心里留下了很严重的创伤……你也是在跟我冷战的这段时间里,提交了离婚申请。”

方倾这一刻是有些惊讶的,他惊讶于这个男人原来能够清晰地复盘他们之间的所有点滴过往,而在这儿以前,他都以为大壮不记得了。

“我现在懂了,无论天塌地陷,这个世界毁灭,我都该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于浩海道,“是我追你追得太容易了,所以没有好好珍惜,你把我甩了,给了我这样深入骨髓的教训,我深切地悟了。”

方倾眨着他晶莹剔透、无比明澈的眼睛,歪着头,看着于浩海。

“再到后来,卜氏败了,驻地的一帮牛马尽数下台,咱们中间还对付了丁一劭,收复了晖阳岛,桩桩件件,你跟我忙得目不暇接,对吗?”

“对。”

“这里面我们数次冲突,几乎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不听从我的指挥,任性妄为,执意要跟俞格对战,而我不同意你用杀伤性那么强的毒药,直到凉州一战,你依旧不听我的,我给了你一巴掌,对吗?”

“对。”方倾点了点头。

“这一部分,我没错,”于浩海说,“我错就错在打得轻了,打得晚了,你这副将就是该打,要是别人,你早被我军法处置了,对吗?”

“……对。”

“你不用噘嘴,咱们就摊开来说,哪里是我的问题,哪里是你的问题,好吗?”

“好。”

“现在,我为强迫你的事而道歉,你接受吗?”

方倾的眼珠转到上面去,歪着脑袋思考。

于浩海在这一刻的呼吸都快停滞了,这场谈判,关乎他的幸福,关乎他未来的生命质量。

“我……”方倾逐渐被于浩海带进了他预设的地方去,好像这一刻他不握手言和,他就有问题。

“我错了,我正式地请求你的原谅。”于浩海忍不住逼近方倾。

他的领带在方倾的手里攥着,衣领敞开了两个扣子,露出了一片古铜色、散发着健康亮泽的皮肤,他长得英挺俊朗,气度不凡,站在方倾的对面,几乎发着光。

对方倾来说,他依然帅得天崩地裂,令人心神俱颤。只是……

“你分析得很对,说得也很好,一点都没错,私事方面,我们各打对折,公事方面,我们各有苦衷,”方倾说,“只是,我已经不在乎这里面的对错了。”

“那你在乎什么?”于浩海蹙着眉,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的离婚,是双方互相误会、多次摩擦造成的结果,是我们最终没有磨合成功。但直到现在,我都不恨你,反而因为你默默照顾了两年生病的我,领养了方盼盼这一决定,而对你心存感激,但是……”

转折来了,于浩海心里咯噔一声。

“那些伤就在那里了,每次想起,都历历在目。我向你讨要过尊重和理解,你当时没给我,现在想补,早已错过了时机。”

“是我的错,是我太霸道了……”

“不,我不是追究谁错,你就是你,你不应该因为我而改变。这不是我们梳理了前尘过往,就能挥挥手,拂去所有的创伤,依然能走下去。”方倾平静地看着他,“我过不去我心里那关,咽下一切和你继续走下去,是对曾经痛哭的自己,最严重的背叛。”

于浩海惶惶然地看着他,眼睛逐渐变得通红。

他听懂了,事到如今,不是“谁对谁错”,不是“道歉”和“原谅”,而是方倾已经不在乎了。

Bus停下,人上了车,挥了挥衣袖,方倾将于浩海落下了。

于浩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只要不被愤怒左右,就能分析清楚。他能够解构敌方设下的多重陷阱,能够破解情报兵几个月来都破解不出的超难暗号和密道,他怎么会听不懂方倾说的话、解构不了他们失败的爱情和婚姻。

只是,离婚四年,他狂躁了三年,恨了方倾三年,做出了更多无法谅解的事情,直到这一年,他因为“暴雪”,因为一仓库的霰雪弹,因为方倾写下的那两句包含了思念意味的话语,他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反思和反省。

“我不逼你了,我给你时间,”于浩海说,“我会慢慢修复那些伤痕,你只要一天不点头,我就等你一天,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一辈子都等你。”

“何必呢?江湖儿女何其多,有那么多Omega爱慕你,倾慕你,其实你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也是忍着的,我清楚,我们……还是性格不合,你用在我身上错误的方式,可能别人会很喜欢、很享受,”方倾说,“你明明可以在离婚后走向正轨,找到一个完全不别扭、能顺着你的意思,跟你和和美美过下去的爱人。”

“那都不是你,”于浩海诚实地说,“只有你最刺激。”

“……”

方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已经快到中午了,他不想盼盼眼巴巴地等着他们,不好好吃饭。

走上前去,方倾将领带套到了于浩海的脖子上,踮着脚,给他系好了领带。那熠熠生辉的三星上将肩章,让方倾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抚拭。他知道于浩海在外打仗有多不容易,未来只怕更是刀风剑雨。他甚至愿意一次次让于浩海舒服了,让他赶紧离开驻地。

“我会重新追你,让你对我重拾信心,”于浩海轻轻地拥着他,呢喃道,“你不可能会爱上别人,谁能比我更衬你?我会学着尊重你,爱护你,我们重新来过。”

“……那现在能把鼻子从我脖颈后面挪开吗?”方倾被搂着腰,头无奈地偏到一边,微微蹙眉,腺体处被他一阵阵的热气扑着、被狠狠地嗅着。

“……能。”于浩海意犹未尽地松开了手。

方倾从他身边绕过,将方盼盼的小水壶斜跨在身上,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于浩海跟在后面。

他的领带下面是歪着的,前胸衣服洇湿了一大块儿,但心情好像还不错,带着旗开得胜的笑意,亦步亦趋地跟着方倾。

不断有人侧过头,偷偷打量他们,这对离婚夫夫,玩得挺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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