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今天刘家村的刘大不来了，你上课点数的时候少记一个！”
书生提醒一句，从灶房里端出了一盘烙饼，蘸着酱和顾子羽一人一半分食。
顾子羽脑海里闪过化作墨汁的桃子，心想自己吃下肚子会不会变成墨水……但还是接了烙饼。
他随口问道：“怎么不来了，请病假？”
那倒不是，上学机会难得，哪个农家孩子舍得因为头疼脑热浪费？
书生叹了口气，道：“听说是被邪祟附体了，刘大家里正在喊着请仙姑跳大神呢！”
顾子羽打出一个问号，他从有成熟修行体系的灵州而来，还真不习惯听到“跳大神”这类接地气的词汇。
老迷信了！
还挺想去看热闹。
不过书生已经催促起来，蒙童到了。
直到正午，孩子们上了半天课，回家帮父母做农活去了，顾子羽才得了空闲。
他借着关心学生的理由打听了刘大的住址，想去见识一下画中世界的跳大神。
书生还夸他是个当先生的料子，很有家访热情。
可惜等顾子羽深一脚浅一脚，全凭走路到了刘家村的时候，又过了一个时辰。
神婆早就跳完收场，蹭了刘大家一顿午饭，带着道具走远了。
顾子羽走到刘家门前，还没踏过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妇人的惊呼。
“儿啊！”
紧接着一名村妇便步伐匆忙地从堂屋冲出，拉住正要招呼顾子羽的男人哭诉起来。
“孩他爹，为什么大儿喝了仙姑给的水，还在说胡话？上吐下泻呢！”
听到这话，顾子羽往屋里看了看，里面传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还有少年挣扎的叫喊。
“我是谁，我是谁，我在哪？”
“爹！有妖怪要抢走我的身体，救我！”
“哈哈哈，阴山老祖，等我夺舍成功再度修行，定要找你报仇！”
刘家夫妇一脸惶恐，妇人几次想要冲进屋里，都在门前停住脚步。
实在是刘大发疯的太厉害了，把堂屋中为数不多的摆设扔在地上砸了稀巴烂。
屋里没有能下脚的地方，更别说刘大疯癫的模样，压根认不出自己的亲娘。
见此情形，顾子羽皱眉拦下了要冲进屋里的男人。
“刘大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疯的，刚刚不是有神婆……”注意到男人的脸色，顾子羽发现“跳大神”的地位还挺高，连忙改口，“仙姑可有办法？”
顾子羽在上门的时候，说过自己是学堂的先生。
男人纵然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对自家孩子的老师无礼，只能勉强解释几句。
刘大是在早上发疯的。
刚开始他的意识还算清明，说自己脑袋里像多了个小人，吵吵嚷嚷炸得他不能歇息。
刘家夫妇没当回事，以为是自家儿子做噩梦，随意安抚了几句。
和刘大一起结伴上学的蒙童来找过他一回。
刘大这副样子肯定是去不了学堂了，蒙童就将这消息转告给书生。
至于刘家，看着自己要当顶梁柱的儿子疯疯癫癫哪里忍心，筹钱请仙姑跳大神。
左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刘大喝了仙姑给的水，安静了好一会。
没想到，重金请了“跳大神”还没管到半天，就再次发作。
好在仙姑收钱办事，除了当场做法喂给刘大的水，还留下了一张黄符。
刘家夫妇将黄符取出，顾子羽认出符纸上灵光一闪，写着“静心”二字。
刘家夫妇二人不敢靠近，顾子羽主动帮忙，凭着自己敏捷的身手，将静心符贴在了刘大身上。
在符纸和人的接触的一瞬间，狂躁的刘大陡然安静。
静心符起作用了。
果然，仙姑是修行中人。
可为什么自己打坐，感知不到此方天地中的灵气？
再加上顾子羽一直留心着刘大叫嚷的话语，方才“夺舍”二字落在他心间，让他有了猜想。
不管画中世界有多离谱，总归是围绕着奇人异事发生的。
刘大被夺舍，可能就是故事中的一环。
仙姑提供的符箓有效果，也是因为书中的设定。
看着刘大疯癫的模样，顾子羽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忍，但很快就被无奈取代。
“也不知这张符能撑多久，你夫妇二人只能再求求高人。刘家大郎的功课很不错，若能度过此劫，福气还在后头！”
听到这话，妇人拿出帕子抹了抹眼泪。
刘家祖辈都在地里刨食，唯一的盼头就是让家里出一个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将来改换门庭，成为书香人家。
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刘大身上。
顾子羽摸不准夺舍的人是什么来路，也不清楚改变书中剧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等他回到狭小破落的书院，书生便追问起来。
他得知刘大的情况，顿时义愤填膺。
“可恨的魑魅魍魉！”
用过晚饭，书生还在院子里不停的踱步，时而皱眉，时而怒骂。
坐在台阶边看月亮的顾子羽，见人影在面前晃来晃去，忍不住开口道：“你在这干着急也没用，倒不如想想附近有没有什么得道高人，可以帮刘大驱除身上的妖邪！”
听到顾子羽的提醒，书生脚步一停，忽然扭头看着东边的高山。
“那山上有一座玄清观，我听师长提起过，里面的道士是有真本事的，只是他们不理俗事已久，怕是很难请动。”
书生叹了口气，干脆坐在顾子羽身边皱眉苦思。
他想了半天，也只知道玄清观的道士靠谱，其他的乡下神婆仙人，大多是坑蒙拐骗之徒。
刘家请的仙姑有些手段，但静心符效用不大，对刘大遭遇夺舍只有延缓作用。
书生对妖邪深恶痛绝，本来二人在洗漱后各自回屋睡觉，半夜书生一脸疲惫的敲响了顾子羽的房门。
“我还是想到玄清观走一趟，看能不能劝说那些道士下山降妖，刘大一个好好的孩子，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毁了！”
看着月色下书生坚定的神色，顾子羽在心中叹了口气。
书生不过是一介凡人，寻常人对妖邪避之不及，生怕给自己招惹麻烦，他这份心思倒是少见。
正好顾子羽也想顺着书中故事线索旁观下去，玄清观很可能是重要的剧情。
于是在书生的提议下，顾子羽装作被他的言语打动，答应了和他一起去请道士。
玄清观不远，不过十里路，二人乘坐着从村里借来的牛车，赶在天亮之前就到达山脚。
不过因为山路崎岖险阻，顾子羽安全起见，硬是拉着着急的书生在山脚下等着天亮。
等两人上山的时候，正好看见日出东方云海翻腾的盛景。
顾子羽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忽然回想到在流云宗高山上见到的情形。
是什么人有这样的神通伟力，将宛如真实世界般的存在，封存在画卷上？
这幅画卷描绘出来的山川河流、民生百态，又是为了诉说怎样的故事？
想到卷轴的出处，顾子羽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幅卷轴被白鸿飞放在身边，只要他时常诵读儒道经典，便可领略画中世界。
可笑的是，白鸿飞因为对叔父的偏见和修行的懈怠，压根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机遇。
就拿顾子羽在书生身边教授蒙童来说，学的是《千字文》、《百家姓》，但认的都是书灵传授下来的符文。
最难得的是，顾子羽在画中世界学习符文的时候，竟然觉察不到那种生疏滞涩。
画中世界设定，就是将符文作为通用文字。
顾子羽深思原因，应该是绘画者对于符文的熟悉仿佛母语一般，耳濡目染接触到的环境便是如此。
这样说来，丹青画卷被绘画出来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更早。
这是难得的机会，顾子羽就像缺水的海绵一样，拼命汲取着画中世界的知识。
虽然他不能借着时间差修行，但掌握的知识都是他自己能带出去的财富。
就连此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的时候，顾子羽都还在向书生打听此方世界。
或许是因为顾子羽愿意陪自己来玄清观走一遭的缘故，书生对他的态度更亲近了几分。
对顾子羽的问题，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在两个人的谈话中，一座道观出现在眼前。
道观门口一片青砖铺成的空地上，有个小道童正在打扫落叶。
看到有客人前来，道童扬起带着稚色的脸，神色居傲的发出逐客令。
“二位公子，此间是方外人清修之地，不沾凡尘俗事，还是请回吧！”
丢下这话，道童将自己扫起来的落叶归在道旁，提着扫把就往门中走去。
书生在后面招手叫了两声，见对方不予应答，便想拔腿跟上去。
顾子羽刻意落后两步，看着书生和道童之间的互动。
这个童子还真是软硬不吃，如果不是书生抢先伸手卡住了道观的大门，道童就要把大门拴上。
他们连夜赶来，玄清观的人竟然如此高傲！
任凭书生劝说请求，连门都不让他们踏进一步。
门前传出的吵闹，终于将道士吸引过来。
有三个青年道士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从供奉着神像的大殿中走出。
顾子羽观察他们的神色，发现皆是一脸淡漠，如山间白雪不见丝毫感情。
玄清观的道士穿着蓝白二色的道袍，有的手拿浮尘，有的背后负剑。
他们身上都散发着灵力的波动，都已经修行入道。
顾子羽看不穿他们的修为。
看到师兄出来，道童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恼怒。
他盯着书生，右手用力地按在大门上，想要将大门闭合，嘴上说着：“早就和你说了莫要纠缠，这下可好，将观里的师兄惊动！”
正好书生也不想再和道童争吵，就直接冲着明显地位更高的道士呼喊道：“道长，我来自附近的村落，有个蒙童中邪了，想请高人下山！”
迎面走来的三位道士，距离二人所在的大门有五丈远。
他们分明是听见了书生刻意高喊的话，但是个个眉头都不挑，只向道童责备道：“伍伍，不是和你说了吗，把门口打扫干净，就去提水擦洗大殿里的陈设！”
名叫“伍伍”的道童咬了咬嘴唇，脸上闪过了一抹委屈。
“是，我这就去打水！”
伍伍在走的时候，回头看一眼书生和顾子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这欲言又止的神情，让顾子羽对眼前的三个道士提起了提防。
看来玄清观里的规矩不少，而且这些道人的神色……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着三个道士的面，书生就不敢像刚才那样张狂的直接挡住了大门。
他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又行礼拜求，希望玄清观的得道高人可以帮忙。
刚刚出言责怪伍伍的道士开口了：“你来的时候实在不巧，我们玄清观正在准备悟道明心大典，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没人能跟着下山。”
听到这话，书生的脸色一下子灰暗了下去。
看着书生失魂落魄的模样，顾子羽还是开口问道：“这所谓的大典是做什么用的，能比得过一条人命吗？”
听到顾子羽话里对悟道明心大典的质疑，道士皱了皱眉，当即开口呵斥。
“你一个凡夫俗子懂什么，这可关乎到了我们修行的进展，将来是能得道成仙的！”
顾子羽可是在龙宫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就连龙君那样的存在，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得道成仙。
如此可见，修仙界对成仙的标准有多高。
虽然大家平时互相吹捧，你是个仙长，他是个仙师……有的大修士确实有移山填海的伟力。
可那些都不算仙。
眼前的道士说的煞有其事，就好像笃定自己一定能成仙，这模样让顾子羽越发想笑。
感受到了顾子羽的情绪，道士心里有些不悦，但表面还压着情绪。
他语气淡淡的说道：“你们是凡人，不懂修行，更别提论道，速速下山去吧！”
听到这话，顾子羽抬头看了看天。
“道士，是不是我论道胜过你了，你就下山救人？”
道士扯了扯嘴角，看着顾子羽的目光像是在看疯子。
读书人确实能说会道，但和方外之人的悟道八竿子打不着。
还想胜过他？
笑话！
“可以，若是你论不过我，下山后别再踏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