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大殿之上又是一片死寂。
各国的后宫之中都有女官，但女子走上朝堂的案例只有先前萧澜执掌晋国军政，仅此而已。因为无论是天下安澜还是列国纷争，世道始终是男子主宰的世道，能以一己之力杀入男人的主场，占得一席之位的，古有商王武丁之妻妇好，而这数百年来也不过一位龙朔公主，一个萧澜。
既是萧澜，楚国能否也同晋国一般开出先例呢？
这个，想必楚璃月自己心里也未必有底吧。
毕竟当初萧澜入军营是瞒着所有人悄悄去的，等她的真实身份揭晓之时她已经是边境战场一名威望极高的将领，离帅印仅一步之遥。看不惯女子执掌兵马，可以啊，但是想废了她的权位，得先问问她的兵同不同意。
而现在，她在楚国唯一的根基不过是一个身负闲职的楚璃月，而且这个藏拙多年的三皇子骤然释放光彩又为她求官，是否会招致建武帝的忌惮呢？建武帝又是否会因为猜忌而将她视为一步废棋？
倘若这一步走错了，恐怕对往后夺嫡大有不利。
萧澜没有去看建武帝，她只是凝神注视着楚璃月的侧脸和背影，楚璃月一定会比她更加了解建武帝，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这种谏言也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吧。
将大拇指连同上面的韘戒一起扣入掌心，萧澜选择相信楚璃月的决断。
半晌，建武帝开口了，语气不辨喜怒:“司徒昊何在？”
禁军统领司徒昊依言出列，躬身道:“臣在。”
“禁军中如今可有高品阶的将官职位空缺？”
萧澜的心提了起来，朝中官员虽多，为君者难免有记不清的时候，但禁军是何其重要的存在？建武帝怎么可能不清楚其中的高阶将领是否存在职位空缺？如此一问，怕是想当众断了楚璃月的妄想吧。
食指的指尖按在韘戒上，萧澜心头泛起些许悲凉。她这柄利剑在战时可以所向披靡，赢得战争，但是在内外无虞的情况下，若是把她放入朝堂，且不说于理不合，更要命的是此举无异于玄剑于梁。
想来建武帝要的只是她在他需要的时候上阵杀敌，开疆拓土，在他不需要的时候则藏剑入鞘，做一个有名无权的锦王妃。
“北衙禁军神策军大将军三个月前因为滥用职权被停职查办，如今神策军大将军的 职务仍旧由左中尉代为领受。”司徒昊一板一眼地回答。
建武帝陷入思考，似乎颇有些为难。
如此局面，对建武帝来说确实是骑虎难下，说统统满足的是他，眼下迟疑不决的还是他。
萧澜知道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了，便起身离席，至楚璃月身边，对建武帝恭敬道:“陛下，儿媳……”
“都不必说了。”
萧澜本想说自己在晋国时便已经功成身退，如今嫁做楚璃月为妇，只一心想为楚璃月操持好内务，如此便算是给建武帝一个台阶下了，奈何被建武帝打断。
“这个差事一直代为领受可不行啊，往后就由龙朔来担着吧。”
萧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时躬身谢恩:“谢父皇。”
本以为这风波总算过去了，萧澜都打算拉着楚璃月回席位去了，谁成想楚璃月竟是不退反进:“父皇，儿臣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事啊？楚璃月的行事风格实在大胆，萧澜简直要背后冒冷汗。
“人家本来好好的三军统帅都被你委屈成正三品将军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建武帝语气有些不耐烦。
但听这口吻，怎么感觉还是对儿子的宠溺更多一些……
“朱雀大街左数第五户还空着，儿臣以为用来做澜儿的官邸非常合适。”
萧澜瞪大眼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楚璃月，只见后者一脸认真。
他这是要做什么？想分居？！
“好，依你。”建武帝大手一挥，同意了。
楚璃月这才欢欢喜喜地谢了恩典，携着萧澜一同回了席位，而建武帝则是开怀大笑。
百里靖也回来了，坐在对面没胃口吃东西，喝了不少酒，直到宴会结束都脸色阴沉，仿佛随时会打雷下雨。
“璃月，今日之举是否有些不妥？”萧澜悄声问道。
对方才之事她不无担忧，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难测帝王心，谁知道眼前这笑容满面的帝王心里在想这些什么。
楚璃月并不作答，只是边给萧澜夹菜边道:“来，吃菜，其余的我们等回去再说。”
萧澜无奈，只是觉得越发看不透楚璃月了，而楚国皇室更让她觉得难以琢磨。
曲终人散，众人拜送建武帝后。建武帝唤楚璃月去了书房，而萧澜带着荆婉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准备到宫门口去等楚璃月。
夜里风大，尤其是宫道上的穿堂风，刮得人脸生疼，萧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前方有人影闪现，不消看清他的面目，萧澜便知道来者为谁。
也是，输了比试，他若是还能按捺地住那可就不是他百里靖了。
“龙朔公主，今日无缘同你切磋，可惜了。”百里靖拦住她的去路。
萧澜冷冷回应:“败在我夫君手底下也是一样的。”
见她说完便要走，百里靖对着她的背影道:“堂堂‘大晋利剑’当真甘愿做个区区神策将军吗？！”
闻言，萧澜不由得驻足冷笑，前世百里靖若是对她这么说，她纵然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但内心一定疯狂地大吼着:不甘心！我萧澜不甘心！
可现在，若真的能在楚国安安稳稳做个神策大将军，萧澜还真是心甘情愿。不必经历战场上的血腥杀戮，还可以与楚璃月并肩而立于朝堂之上，同进同出，多好啊。
即便此愿景不能达成，即便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她也愿意为楚璃月披荆斩棘，此生不离不弃。
“龙朔，实不相瞒，本太子志在一统天下，让天下黎民再不受战乱流离之苦。”
萧澜不答，也并未提步离开，她很好奇百里靖还能说出怎样虚伪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