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

母亲拖拉着左半边近乎残疾的胳膊,边收拾着饭桌,边对着斜靠在被垛上的父亲唠叨着:“你拣了只死鸡,我这么说不让你要,你非要吃喽,我一边做一边恶心,这鸡都什么味啦,你还非得吃喽。怎么样,我和三儿没吃,我们俩都没事儿,你和雨顺吃得多,都难受了吧?”

爸爸似乎在强忍着某种不快的感觉说道:“大人孩子都见不着肉吃,我看见了别人扔的那么大的鸡,不捡回来多可惜。别人不敢吃,咱还不敢吃,那有什么可怕的呀。”

他说到这里,扭头看着我和三弟,便朝着我们哥俩儿问道:“你们俩说说,鸡肉好吃吗?”

三儿稚声稚气地说道:“我妈不让我多吃,我就吃了一点点儿,我不知道。”

爸爸又朝着我问道:“雨顺,你说鸡肉好吃不好吃?”

我亦是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说道:“好吃,总也吃不着肉,这肉真好吃。就是吃完了,这肚子里不得劲,总是往上翻腾,想要吐。”

爸爸对着妈妈说道:“怎么样,孩子都说好吃,你还担心啥!”

母亲惴惴不安地说道:“反正这只死鸡的味太不正了,等晚上看吧,如果晚上大人孩子都没事儿,那就没事儿了。”

她又转向我说道:“你下午不上学了吧,带着三儿出去玩吧,要不你看着四儿也行。”

我抱着肚子说道:“我的肚子不得劲,我谁也不看着了,我就想自己出去待一会儿。”

母亲看到我的脸色确实是挺难看的,她知道我中午吃了变味儿的死鸡,现在肚子里很是难受,于是,也就不难为我了。

我依旧抱着肚子,来到了已经习惯待着的地方,蹲靠在篱笆寨子上,以借着阳光来驱赶身上的冷气。

大院儿的空地上,一群孩子照常在玩儿着‘骑马打仗’的游戏,这个游戏亦是我所最最喜爱的玩乐方式,我亦是这个游戏的主要参加者。

这个游戏的形式,就是一个体力稍强的孩子作为马,背负着一个体型稍小、体重较轻的孩子作为骑马的战将,扭在一起厮杀。两个战将相互厮杀的结果,谁要是从马身上掉了下来,抑或是马摔倒了,哪方就算是失败了。而眼下的我,感觉是头重脚轻,肚子里边似乎在开着锅,一个劲儿地在翻腾着,我是说啥也没有能力再加入厮杀之中去了。

我虽然胃里倍感不适,依然是饶有兴致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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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小伙伴儿们在尽兴地玩耍着。其中有个小伙伴儿朝着我招招手,呼唤着我加入玩耍的游戏之中。我只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的肚子不舒服了,不能加入战斗之中了。

正值孩子们玩耍的高兴之时,一个男人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对着他的儿子喊叫道:“铁蛋儿,快回家去,不是告诉你不许再玩这个了吗,又费粮食又费衣服的,你是吃饱了撑的咋的?”

正背着‘战将’的铁蛋儿停下了脚步,边把背上的小伙伴放了下来,边朝着爸爸说道:“我玩会儿怕啥的,要不我没意思!”

爸爸走过来拨拉着儿子的脑袋呵斥道:“玩这个有意思,这多费粮食和衣服,你是粮食够吃呢,还是衣服够穿哪!”

他又转向其他的孩子们呵斥道:“你们都是吃饱了撑得吧!你们都说说,你们谁的家里是粮食够吃、还是衣裳够穿,你们还非得玩这个。还有那个狗子呢,胳膊都摔坏了,你们还不长记性?!”

听到了大人的喝斥,孩子们都停了下来。

游戏结束了,可男人还在背后嚷着:“等会儿我都告诉你们爸妈去,让你们玩‘骑马打仗’,我让你们回家都挨揍!”

我只得继续倚着篱笆寨子蹲靠着,并且在拼着命的往肚子里边咽着口水。此刻,我感到有些冷,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疑惑地自言自语着:‘我怎么这么冷啊,肚子里也翻腾着,好像有东西往上翻似的。这是咋地了?’

我又使劲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可是依然觉得身上冷,脸上却冒出了汗。我使劲地用手按住肚子,又拼命地往肚子里咽口水,极力想压下去往上翻的感觉。我忽然又觉得眼睛也不好睁开了,上下眼皮使劲地往一起凑近。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如同看见了父亲收拾死鸡时那团洇红的血水般的太阳,我依旧努力地挣扎着、挣扎着看着太阳,太阳却一下子栽进了盆子里边红血水里边去了?

我睁开眼睛醒过来了,发现母亲边给自己收拾着身上的脏东西,边在唠唠叨叨地数落着父亲:“我这么跟你说,拾来的死鸡不能吃。如果能吃的话,这年头儿谁舍得把这么大的鸡扔了呀。可你非得要炖了给全家解馋,这下怎么样,大人孩子又吐又拉的,你也得劲儿了吧!”

尽管妈妈反反复复地、不厌其烦地数落着爸爸,爸爸的反应极其微弱,甚至是没有反应。

我勉强地回头看了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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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他的反应极其微弱,甚至是没有反应。原来我发现了父亲和三弟的脸色也都很难看了。我知道,爸爸和三弟也跟自己一样,因为为了解解馋,而遭受了一场磨难。

“他爸,”妈妈忽然换了个话题说道:“雨顺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你看看怎么办好。”

“是,”爸爸有气无力地说道:“雨顺是该上学了,你说,是让他上青云里,还是上光明路呢?”

最近,爸爸便时不时地与妈妈商量起了这个问题了。

妈妈听了爸爸的问话,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是上青云里了,青云里多好。”

妈妈显然知晓‘青云里’和‘光明路’是两所小学的名称,也知道两所学校在社会上的地位。因为青云里小学和蓬莱路小学是在民国时期,由英国人在辖制港务局时,修建的两所学校之一。青云里是男校,专门教授男孩子读书;蓬莱路小学是女校,专门教授女孩子读书。而光明路小学是归属市教育局的学校,是纯国家修建的学校。尽管它们三个学校都在铁道南,而且相距很近,甚至三个学校学生们读书的声音,竟可相闻在耳的。然而,在三所学校的外观上,即便是生人,一眼便可立分上下高低来的。

未等爸爸答话,妈妈又沮丧地说道:“上青云里好是好,可咱们一个抬煤的,去了也报不上名,再说也是遭罪,还是上光明路吧。什么好歹的,孩子有学上就行了。”

爸爸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听说光明路离耀华玻璃厂的木材厂太近,火车拉车的声音特别大,怕是影响孩子上课。”

妈妈听了爸爸的话,摆摆手说道:“你哪儿那么多事儿,那么多孩子都在那个学校念书,就你的孩子怕受影响?”

爸爸听了妈妈的抢白,便回答道:“行,就听你的,过两天我就带着雨顺去光明路报名。”

“诶,对了,雨顺,”妈妈又对着我说道:“明天你跟着我去兑公债,公家给信儿了,明天开始兑公债了。”

爸爸接着妈妈的话头说道:“对了,开滦是给信儿了,兑公债开始了。你知道去哪兑公债吗?”

“我知道,就是去煤场那儿兑。”妈妈回答道。她又朝着我说道:“你要是一上学,就不能跟着我去了。”

我听完了爸、妈的对话,又看了看外边,鸡血般的夕阳,正在落山。

这情景,我这辈子没齿不能再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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