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话傲慢其3

此时,在操场边的树后,无人注意到的阴影之中——

绿色的火焰凭空燃起,转瞬熄灭,留下一地枯叶。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轻盈落地,悠闲地靠在树上,注视着操场上的热闹景象。

耳边窸窣作响,他倒懒得转头,打着哈欠说道:“师兄,你也来看热闹?”

没有回应。

“不出来?怕什么,又没人认识你。”他揶揄道。

“谨慎。”自幽邃之处传来沙哑的低语,“捕捉到了气息,过来见识一下而已。”

“行行行,那我们来打个赌,看看谁赢?”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三十个银诺比。”

“无聊,我才不管。”那边只一声冷哼,道,“你要是有兴趣,我现在就陪你把这些人全杀了。”

“戾气太重了,我回去请你吃冰镇西瓜好了,”他笑出了声,“难得免费看戏,别这么扫兴。”

“闭嘴吧,小矮子。”

……

罗纳德·安,特拉茂斯人,实战考试第二名。

莱特只是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在他人看来,自己应当是在飞速地思考着取胜的对策。

然而他的脑中一团混乱。

为拉尔瓦出气?他根本不知道两人有什么矛盾,也不知道该帮谁说话。他能确定的是,对方的言行让他有了不爽的感觉,而凯芙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至少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么想。技艺纯熟,荣誉加身,令人更加无法正视真正的自我。

他感受到的,是彻头彻尾的傲慢。

虽然这么想,但他也很清楚,这场战斗很难赢下来。他要做的只是全力以赴,展现出应有的气势。

“加油~”凯芙挥着手,颇为兴奋地摇旗呐喊。

人声鼎沸。看样子,操场对面的班级刚好结束了训练,围观者顿时增加不少。

这样说来,卢哈恩也根本不打算维护秩序了。甚至,马修不知从哪搬来一把椅子,扶着这位前团长坐下。

那些闲言碎语,他听得异常清楚。

“快来快来,那个新人和罗纳德杠上了!”

“据说是情敌诶,这是决斗吗?”

“哇,是谁家的大小姐啊?”

“听说了吗?是一班的米娅,据说是谁赢了就跟谁好……”

“真会玩啊,本来以为很文静呢,没想到这么……”

“那个话痨?不是那谁在追……”

罗纳德悠闲地转动强化器,将木剑抗在肩上。

“莱特,看来你对自己的实战经验非常有把握,”他笑着说道,“调好强化器了吧?既然你主动提出来对练,我是绝对不可能放水的。”

莱特并没有正面回答。

刚才和拉尔瓦的战斗,他看得非常清楚。

“和拉尔瓦打的时候,你没有开强化器对吧?”他反问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剑术也很有信心。”

罗纳德眼前一亮,竟有些兴奋。

“这你看出来了,不简单。看来我要认真对待了。”他说道,“至于拉尔瓦……和那样站不稳脚跟的人比试,不需要强化器。”

“那,就请多指教了。”莱特微笑回应,举起木剑,“准备好了吗?”

罗纳德看向卢哈恩,等待指令。老团长抬起手,开始倒数。

“3!”

两人相望,摆好架势。

“2!”

莱特深呼吸一口气。

“1!”

“开始!”

既然剑术不精,就唯有一条路可走。

莱特上前,只运剑向左前猛地一挥,意欲拨开剑锋。

短暂的碰撞,罗纳德稳稳地接下这一击,剑身笔直地护于胸前,纹丝不动。

“不错嘛,有两下子!”他口中赞叹,又忽然潜身一刺,直指胸口!

莱特不敢迟疑,以剑挡剑呈十字应下来刺,同时向侧后方跳离。罗纳德的追斩慢了半拍,寒光擦着莱特的鼻尖而过。

呼吸之间,莱特的反击应声而来,劈至罗纳德头上数寸时,只听一声脆响,竟被急速收回的剑刃稳稳挡住!

电光火石之间,两剑相缠,一番推刺交锋,眼见剑尖已滑向罗纳德的喉咙,却只觉剑身一轻,当即被推离了轨道。

只听一声冷笑,罗纳德已顺势脱开,前压一步,正手向面门劈来!

莱特勉强收剑回中格挡,脚下却还不稳,被震得后退一步,很快恢复平衡——一旦架势全失,必然和拉尔瓦落得同样的下场。

追击接踵而至。罗纳德步步紧随,高抬右臂迅猛砍来三剑,动作一次比一次夸张。莱特心里一沉,明白了几分。

第四剑起势,于下落一瞬忽然变招,化为一记反手劈砍直咬而来,却见莱特抢先反手一挥,斜向架下来剑。

对方脸上分明一丝惊愕,而他绝无片刻犹豫。趁此先机,莱特怒吼一声拦腰砍去!

眼见触及肩头的霎那,对方早已回防,将来剑凌空压下,再次陷入缠剑交锋。

而这一次更为难缠,直观地体现了剑术的差距——

数秒内,两剑如撕咬在一起的毒蛇,不断变换着攻守姿态。一念之间,莱特只觉手腕一扭,失去了剑刃相抵的实感,于是罗纳德的剑刃越至内侧,在失守的一侧猛地刺中了莱特的右肩!

刺痛,接着是如水波般荡开的沉重撞击,蔓延至全身。

“强化器……是这种原理啊……”他想着,意识到持剑的右臂已无法跟上来袭的速度了。

罗纳德借势冲刺上前,一脚踹向莱特的胸口,竟直接凌空踢飞!

他眼冒金星,差点失去意识。而在空中失衡之时,他仍旧紧握着木剑。

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翻滚,莱特单膝跪地,右手撑着剑柄,满身尘土。头晕目眩,他极力克制住呕吐的冲动,努力地平稳呼吸。

“强化器确实能分摊冲击……但……”他算是亲身体会了一番,“真……疼啊……”

罗纳德悠闲地提剑前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动作有模有样,还能识破佯攻——虽说是我太明显了——就新生来说,打得不错了。”他说。

确实是强者。莱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实力。

打得也不是很难看,这样也就足够了……

他再次听到了闲言碎语。

那是凭借魔女的力量才能听清的,本不应该传入耳中的废话。

“看啊,像个败家犬。”

“就这样还争风吃醋?就这?”

“我听说是替拉尔瓦出气?不会吧,那不就是个低能儿吗?”

“真是不自量力,丢人的玩意。”

“我们希格塔斯人的名声要被他败坏了,丢人现眼啊。”

“说起来他是戴亚克斯的养子?该不会是私生子?”

真是麻烦事。

莱特头冒冷汗。他感觉一股冷气在不停地外溢,令人有些窒息。

“假装听不到好了,不值得生气。”他摇了摇头,准备起身。

罗纳德满是得意的笑容。场下偶有喝彩的声音,似乎在高喊着罗纳德的名字。

“莱特,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要认识到差距才行。”他俯下身,作势耳语,声音却不小,“你这种半吊子水平,怎么说呢……如果以后你爱的人遇到了危险,你什么忙都帮不上。这可不行。”

如晴天霹雳。莱特愣在原地,手在不住地发抖。

远处,面具人发出了丧心病狂的笑声。

“真夸张,你在主人面前也敢这样笑?”那阴影里的人嗤笑道,“不过,真是可惜。本来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了。”

面具人收起骇人的笑声,但还是意犹未尽。

“我可是听说过,是叫阿米那斯对吧。”他幸灾乐祸道,“那可是真惨啊,没能保护爱人呢……”

“差不多得了。”那人生硬地打断,“那是‘那位次神’地盘上的事。”

莱特忽然抬头看向罗纳德。对方看出眼神有些异样,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战斗还没结束,我并没有倒下,对吧?”他笑着问道。

罗纳德犹豫着看向教官。

卢哈恩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保护爱人……哈哈……真是有趣……”

他自言自语着,左手藏在衣下,召唤出银白色的匕首。

“你说什么呢?”罗纳德试探着问道,“喂?你脑子没问题吧?”

“罗纳德,你说过,绝对不会放水……你可千万别放水哦,嘻嘻嘻……”他这样笑着,再次举起木剑,“来吧。”

罗纳德皱了皱眉,一如既往地举剑。

莱特挥剑砍向剑身。

“还是这招,真是……”

罗纳德轻车熟路地迎剑交锋——

出乎意料的冲击力!

他的手震得生疼,那来袭的剑刃仿佛滚落的巨岩一般,死死地压在自己的剑上,动弹不得。

“见鬼了,你……力气……”

他骂着,想抽剑改变姿势,却纹丝不动,两剑牢牢地咬住,锁死在半空中。

忽然手上一轻。莱特再次举剑。

就在一瞬间,还来不及改变动作,下一击便到来。罗纳德暗叫不妙,果断地向身侧翻滚,只听背后一阵冷风呼啸。

他回过头去,竟见莱特将木剑深深地刺入了地面,只留小半截剑刃在外,而后以手擦拭剑身上的泥土。粗糙的木屑和碎石子在手掌上划出数道伤口,而后隐隐渗血。

“躲什么?”莱特笑着,举剑大步走来。

“看不起人啊,新生。你该不会以为偷袭成了一次我就会怕你了?”罗纳德骂道,“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

他迎上前,同时左手面向胸口,稍稍默念,只见手心白光一闪,而后便改为双手持剑。

无论如何,技巧才是第一位。至少罗纳德是这么想的。

两人抡剑,蛮横地对砍!

剑刃相碰,以蛮力对抗,双方都没有规避的意思。渐渐地,交汇之处逐渐压向罗纳德这边,逐渐加强的重压,让他的脸愈发狰狞,身姿也逐渐移向下位。

终于,他即将支撑不住,想挪动抽身,却见莱特暴起,一脚将他踹飞!

罗纳德飞出足有四米远,在地上翻滚起身。他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此刻挂着一丝鲜明的血迹。

“我可比你抗揍得多,小东西!”他红了眼,举剑上前。莱特也迎上前去。

“教官,要不要叫停?”马修突然问道。

卢哈恩只是摆了摆手。

莱特和罗纳德再次靠近。

近在咫尺,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闷响,短暂的交锋。

莱特仅仅砍到罗纳德的左腰,力道被对方的剑挡下了许多。

然而,罗纳德攻守兼备的一击,先切过莱特柔软的小腹,以划过左肩收尾。剧痛让他不断后退,继而再次跪倒在地。

“一身蛮力有什么用?”罗纳德喘着粗气,慢步上前,“告诉你,要是没有强化器,刚才那一刀就要你的命了!快认输吧!”

“也许吧……”莱特忽然又开始冷笑,幽幽地站起身。

“真是阴魂不散……”

罗纳德举剑不断靠近,直至身前。

只要给出最后一击,就能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了——

高举过头,即将斩下的一瞬间。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莱特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仅仅是一霎那。

前所未有的,猛烈的冲击,如被暴风折断的巨树一般,将他砸翻在地,深深地嵌入泥土。伴随着一声脆响,罗纳德感到四肢冰凉,接着一股异常的暖流开始蔓延,全身发麻动弹不得。

所有人都看到:

莱特在一瞬间来到了罗纳德背后,用剑柄将罗纳德砸倒在地,无法起身。

一片枯叶悄然飘下,静落在罗纳德眼前。

死寂。而后,零星地响起掌声与喝彩,以及与此相比更加嘈杂纷乱的议论。莱特只是看了一眼罗纳德,便向原来休息的树下走去。

“好累……”他慢吞吞地走着,忽然一阵眩晕,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被稳稳地接住。

“嗯……?”

他睁开眼,看到凯芙,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我是真没想到,你太逞强了……”她扶着莱特原地坐下,道,“太危险了,下次不要这样。输了也没什么的……”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要出一口气。”

她用力地掐向他的脸。

“你真的是太傻了!”

“彼此彼此。”他说着,又闭上眼睛。

……

病床上。

罗纳德望着天花板,疼得面色发青。

马修坐在一旁,表情复杂。卢哈恩和马修耳语一番,便独自离开了房间。

“罗纳德,你用了无咒语强化法术,这一点我不评价,你清楚风险,我不多说了。”马修拿起一块白色的碎片,在罗纳德眼前晃了晃,“强化器被震碎了,看来是到了承载极限。”

“真有意思……咳咳……”

马修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本来是能赢的。当你选择用蛮力去对抗的时候,就注定要输了。你要克服这一点,才能有所突破。”

“你说得对,”罗纳德闭上眼,“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

“莱特,继承了阿米那斯之刃的你,没有这份诅咒,你又算什么呢?

“以不明所以的代价,获得足以让你做出抉择的力量,那算是真正属于你的一切吗?

“说到底,试图逃脱厄运的终末悲途,你的眼中,尽是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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